金光裂空,千丈巨影踏云而下,一帚横扫。
那一瞬,天地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劈开。
百丈黑焰如遭重击,轰然向后退去,竟在空中划出一道焦灼的弧线,像是被某种更古老、更沉重的力量所震慑。
火舌翻卷间发出刺耳嘶鸣,仿佛不甘,又似恐惧——它焚烧万物认知,却第一次遇上了无法吞噬的存在。
“你竟凝出了‘愿力具象’?!”玄霄子的声音终于变了调,那双原本死寂如渊的眼眸骤然收缩,指尖微颤。
风止了,灰烬悬于半空,连时间都似停滞。
陈凡立于巨影眉心,脚下是破碎的青砖与残卷飞舞的废墟,身后是万卷典籍腾空而起的奇景。
每一页泛黄纸张上,墨迹自行浮现,不是原书文字,而是那些曾听过他讲学、受过他点拨之人的批注——稚嫩的、潦草的、颤抖的笔迹,如星河倒灌,织成一片浩瀚天幕。
“陈凡讲过,饭要热着吃,人才有盼头。”
“他说过,穷不怕,怕的是心死了。”
“我娘病重时,是他悄悄送药,没留下名字。”
“那天暴雨,我在山门外背不出《劝善文》,是他陪我一遍遍念到天亮。”
千万声音汇成低语,在虚空中共鸣,一页页飘飞的文字开始交织、缠绕、构筑——一道横贯苍穹的“文道长城”缓缓成型,自藏经阁残垣直指天际,字字如灯,光照幽冥。
这并非神通,也非法术,而是人心深处尚未熄灭的信。
就在这长城初成之际,藏经阁最高处一根断裂的梁木之上,夜琉璃盘膝而坐,素白衣裙染尘,双手结印于胸前,银发无风自动。
她双目紧闭,额角渗出血丝,识海中翻涌着无数画面:那些她亲手斩杀的叛门弟子,临死前的眼神——不是怨恨,而是绝望中的迷茫。
他们也曾是少年,也曾抄写经义,也曾相信过正道。
可后来呢?
他们在权力倾轧中沉沦,在资源争夺中扭曲,最终成了宗门必须清除的污点。
而现在,她看着那道由普通人言语筑成的长城,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陈凡做的,从来不只是行善积德。
他在种火。
在每一个卑微者心中,埋下一粒“我也可以不一样”的种子。
他的系统或许来自天道,但这条路,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夜琉璃嘴角溢血,却轻轻笑了。
她将手中长剑插入瓦砾,剑柄微微震颤,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这一次,换我护你。”她低声呢喃,命运同频之力全力催动,灵魂如弦绷至极限。
可玄霄子岂会容此?
“滑稽!”他仰天狂笑,声若雷霆滚过荒原,“这些市井俚语、愚夫妄言,也配称大道?!知识本应纯粹,岂能由蝼蚁口舌定义?!”
话音未落,他猛然抬手,掌心洒出亿万星砂,如银河倾泻,瞬间化作漫天细雨——每一粒皆带着侵蚀神智的黑芒,名为“焚智之雨”。
它们不攻肉身,专噬信念,落在文道长城之上,立刻有书页开始褪色、溃烂,边缘卷曲如枯叶,上面的字迹一点点模糊、消失。
有人开始怀疑:“我真的被他帮过吗?”
“也许……那只是一次巧合。”
“这种话也能算道理?简直可笑。”
动摇如瘟疫蔓延,长城出现裂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苍老身影从云层中缓步走来。
白鹤真人拄着竹杖,身形佝偻,袍袖破旧,却步步生莲,每一步落下,空气便响起清越钟鸣。
他走到战场边缘,抬头望着那摇摇欲坠的长城,久久不语。
然后,他解下腰间佩剑。
剑鞘斑驳,剑穗已朽,唯有刃口仍寒光流转。
“此剑护宗三百年。”他声音不高,却传遍四方,“斩过魔头,也斩过贪官污吏;护过经书,也护过山下炊烟。”
他抬头看向陈凡,目光温和而坚定。
“今日,交予持帚之人。”
说罢,手腕一抖,长剑脱鞘而出,冲天而起!
剑光如虹,贯穿乌云,最终融入文道长城最中央的一块缺口。
刹那间,金芒暴涨,一句遒劲大字凭空浮现,笔画如铁铸成——
“宁折不弯!”
整座长城为之一振,裂痕迅速弥合,光芒再度炽盛,甚至压过了天边初升的朝阳。
玄霄子的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下来。
而陈凡站在巨影之巅,呼吸微微急促。
他能感觉到,守界影正在与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共鸣,但它并非无穷无尽。
每一次挥帚,每一次维持巨影存在,都像有火焰在经脉中燃烧,灵魂深处传来撕裂般的钝痛。
更诡异的是——
他忽然记不清苏婉儿的模样了。
那个曾在药园帮他采药、总爱偷偷塞一把野果给他的少女……
她的脸,竟在记忆里变得模糊起来。
他心头猛地一沉,却来不及细想。
因为此刻,文道长城巍然耸立,夜琉璃仍在支撑,白鹤真人掷剑明志,万千纸页仍在低语。
是为了所有曾被人遗忘、却依然记得善良的人。
所以他握紧竹帚,哪怕骨髓都在发烫,也要让这一帚,扫出一个理该存在的世界。
千丈巨影轰然溃散,如沙塔倾覆,尘烟卷起时带着淡淡的墨香与血气。
陈凡自高空坠落,四肢百骸仿佛被抽去了筋骨,经脉中残存的功德之力如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他的意识在剧烈震荡——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遗忘。
苏婉儿……她叫什么名字?
这念头如针扎进脑海,痛得他几乎窒息。
他曾记得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像春日山涧里悄悄开的第一朵野樱;记得她踮脚把果子塞进他怀里时,指尖微凉。
可现在,那张脸只剩一片模糊光影,连声音都抓不住了。
“原来……每一份守界之力,都是以‘我’为祭。”他喃喃,嘴角溢出一丝血线。
守界影非神通,乃愿力所凝,是千万人心中的信托举而成。
而他作为执帚者,必须承载这份共业。
系统提示冰冷浮现:「维持状态已持续九刻,累计消耗功德127万。警告:核心记忆区出现不可逆侵蚀。」
不能再拖了!
陈凡咬破舌尖,强行唤醒神识,猛然接入系统最深层权限界面。
字符如星河倒转,在眼前铺展成一道古老符阵。
他双手结印,心念疾驰:「启动【补天诀】刻印程序,目标:藏经阁穹顶!」
嗡——
天地一震。
藏经阁残破的穹顶之上,裂痕纵横如蛛网,正不断渗出虚无黑焰。
此刻,一道金纹自裂缝中心缓缓浮现,正是《补天诀》首章开篇八字:“天缺可补,唯愿不息”。
但这刻印不能靠法力完成,只能以功德为墨,意志为笔!
他翻身跃起,手中竹帚凌空划动,每一笔落下,皆似千钧压肩。
帚尖过处,金光流淌,字迹渐成。
可随着刻画深入,他体内功德疯狂流逝,五脏六腑如同焚煮,灵魂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哀鸣。
就在此时,玄霄子怒啸而来:“妄图修补认知之缺?你不过蝼蚁执帚,也敢补天命之漏!”他化作一道黑虹,直扑穹顶,掌心凝聚亿万焚智星砂,誓要将这信念之基彻底抹杀!
但文道长城骤然亮起,万千纸页翻飞如刃,自发迎击。
那一句句曾被人铭记的言语化作利箭——
“他说穷不怕,怕的是心死了。”
“那天暴雨,他陪我念到天亮。”
长城横拦,将玄霄子狠狠截停于半空,黑焰与金光激烈碰撞,爆发出刺目雷火。
与此同时,陈凡强忍剧痛,继续书写最后一划。
然而就在即将收笔之际——
“咔!”
一声脆响,竹帚从中断裂。
守界影应声崩解,金纹黯淡,整个藏经阁剧烈颤抖,裂缝再度扩张,黑焰咆哮欲出!
众人失声,绝望蔓延。
就在这死寂刹那,一道稚嫩却坚定的声音划破长空:
“我愿为下一任守阁人!”
人群分开,小松冲了出来。
那个平日沉默寡言、只知扫地喂鹤的执剑童子,此刻浑身浴血,高举断帚残柄,以指尖鲜血涂抹其上。
他不会法术,不懂经义,甚至连字都认不全,但他记得——
记得陈凡曾在灶前添柴时笑着说:“灰要扫干净,火才不会乱跑。”
他不懂什么大道至理,只知道,这个人,曾让他觉得扫地也有意义。
血滴落于残帚,忽然燃起一抹赤焰,微弱却炽热,竟引动系统一阵剧烈震颤:
「检测到纯真心念,未受功利污染,符合‘薪火传承’标准……愿力结界激活进度+15%!」
金纹复明,裂缝暂缓扩张。
小松双膝跪地,手臂颤抖,却仍死死高举断帚,仿佛擎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他不过十二岁,眼中含泪,却不肯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