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雨未歇,天地仍在重组。
陈凡立于混沌裂隙边缘,脚下是尚未凝固的虚空经纬,头顶则是翻涌如潮的法则残流。
他的本源功德身微微震颤,仿佛承载着整片宇宙初生时的痛楚。
那道由亿万愿力凝聚而成的“善有善报”符文,已深深烙入天道脉络,如同新生的河床开始引导洪流——可这河床太新,根基未稳,每一次波动都让他心口一紧。
虚空中,低沉回响缓缓传来,像是从远古深渊爬出的叹息:“旧律不死,唯蛰伏耳。”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支渐暗的律外之笔,笔尖余温尚存,却已不再流淌星火。
系统界面悄然浮现一行字,冷光闪烁:
【检测到天规锚点不稳定,是否启动‘护道模式’?】
陈凡没有立刻回应。
他知道这个选项意味着什么——一旦激活,功德系统将强行抽取三界因果之力,以绝对秩序镇压动荡。
可那不是教化,那是钳制。
就像用铁链锁住狂风,看似平息,实则埋下更深的暴乱。
他闭了闭眼,耳边却骤然炸开无数声音。
北境雪原,一名老农因施粥救人,竟引动九霄雷鸣,灵谷一夜成熟,金穗垂野;南荒某城,恶霸持刀行凶,却被脚下石板突起绊倒,摔断三根肋骨,血染青砖。
起初,这些“善报显化”被视作新天条的恩赐,百姓跪拜,修士称颂。
可人心何其复杂?
不过三日,便有人为求福报,故意跳崖救人,反致双双殒命;更有修士布下陷阱,诱使凡人行善,再以秘法强夺其功,宣称“我乃代天行赏”。
一场争夺善业的混战在三十六坊市爆发,死伤数百,血洗长街。
信力开始紊乱。
原本纯净的愿力长河泛起浊浪,有些地方甚至逆流而上,化作怨念黑雾,缠绕在新建的道坛之上。
更可怕的是,越来越多的人不再问“何为善”,只问“如何得报”。
他们把善当成交易,把天道当作债主。
“你写的不是规则。”夜琉璃踏空而来,白衣胜雪,眉心莲火轻燃。
她将《扫地心经》贴于胸口,一页残卷展开,莲光洒落,护住下方一座即将被因果乱流撕裂的村落。
孩童啼哭止息,屋檐断裂的梁木缓缓归位。
她望着陈凡,目光清澈如泉:“你写了新天条,可若无人懂怎么走这新路,它终将变成另一副枷锁。”
话音未落,远方轰然巨响!
七座曾被诛圣雷击毁的传道坛同时崩塌,碎石冲天,黑气滚滚直上云霄。
那不是普通的废墟坍塌,而是旧律残念借机反扑——每一缕黑气中都浮现出半透明的符箓残影,古老、冰冷、带着不容违逆的威压。
“赏罚分明!”
“功过相抵!”
“违律者,诛!”
七个声音重叠成一道洪流,在虚空中刻下扭曲的律令纹路,竟与新生的“善有善报”法则形成对峙之势。
两股力量尚未正面碰撞,空间已开始龟裂,无数细小的黑洞在高空浮现,吞噬着飘散的魂光与记忆碎片。
小灰低吼一声,麒麟真形虽未完全觉醒,但周身已燃起赤金火焰,口衔律外之笔余温,横身挡在陈凡之前。
紫微子的残魂自北斗碑中浮现,星核早已破碎,只剩一点执念不散:“天律崩,则秩序亡……可若新律亦成桎梏,岂非重蹈覆辙?”
柳媚从民间疾驰而至,剑锋滴血,身后跟着数十名自发守护村寨的凡人武者。
她仰头怒喝:“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规矩,什么时候问过我们想要什么!”
一时之间,三方角力:旧律残念要复辟,新生法则欲稳固,而人间却在混乱中迷失方向。
陈凡站在风暴中心,感受着体内功德之力的起伏。
他知道,此刻任何一次出手,都可能决定未来万年的走向。
但他忽然发现,真正可怕的,并非旧律反扑,也不是法则失控——而是人们已经忘了,最初那一念善心是从何而来。
他曾以为,只要建立规则,世界就会向善。
可现在他看见,有人披着善的外衣作恶,也有人因畏惧无报而沉默。
善,正在被异化成工具。
风铃童子悄然浮现,银铃轻响,一如当年初见。
“你还记得第一个梦吗?”它轻声问,“那个你在破庙里讲‘一碗粥也能暖一个人一生’的夜晚?”
陈凡呼吸一滞。
那一刻,他并未想着功德兑换,也不知系统存在。
他只是看着那个冻僵的小乞儿喝下热粥后露出的笑容,心里突然柔软得像要化掉。
原来最初的善,从来不是为了回报。
他缓缓抬头,望向那仍在震荡的天穹,眼中风暴渐息,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邃的清明。
手中的律外之笔彻底熄灭,系统提示依旧悬浮眼前:
【是否启动‘护道模式’?】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确认。
反而闭上了双眼。
四周喧嚣仿佛远去,天地间的纷争在他意识深处渐渐模糊。
他不再试图去加固那摇晃的法则支柱,也不再去压制旧律的嘶吼。
他在寻找——
那些藏在十年梦境里的讲道片段,那些无人倾听的低语,那些被他自己都忽略的瞬间。
因为在某个极深的角落,他忽然意识到:
也许真正的答案,不在天规之中,而在人心之初。
陈凡闭目,心神沉入识海深处。
十年梦境如星河倒卷,一幕幕在意识中浮现:破庙寒夜,他为小乞儿熬粥时炉火跳动的微光;山道边,一位老妪颤巍巍拾起被风吹散的药方,他顺手帮她理好——那时他尚未知功德为何物,更无系统提示叮响。
可正是这些无声的瞬间,曾悄然引动天地一颤,愿力如露滴落入静湖,涟漪虽小,却深及本源。
他以“溯愿影”之法追溯本心,一道道讲道片段自记忆尘埃中苏醒。
他曾说:“善不是秤上的砝码,也不是功过的账本。”也曾问:“若无人看见,你还愿扶那一把吗?”那些话当初不过是随口开解,如今听来,竟似早已埋下今日之机锋。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眉心功德金纹缓缓流转,不再强压法则动荡,反而如退潮般,悄然松开一丝掌控。
“善有善报”,不该是铁律,而应如风过林梢,潜移默化。
它不强迫谁行善,也不惩罚不行善之人,只是默默为那些选择善的灵魂点亮一盏灯。
天地震颤稍止,仿佛一根绷至极限的弦,终于有了喘息之隙。
“小灰。”他轻唤。
麒麟幼形猛然抬头,赤金火焰自瞳中燃起。
它虽未完全觉醒真身,但血脉中的古老威压已能撼动虚空。
“去。”陈凡睁开眼,目光如炬,“奔走三界,于每处纷乱之地,烙下金焰印记——那是‘试炼之契’,唯有真心行善、不图回报者,方可触动其中福缘。”
小灰低吼一声,四蹄腾空,口衔律外之笔余温,化作一道流火划破混沌苍穹。
刹那间,九州、南荒、北境、天外岛链……无数破碎村寨上空,一道道金焰自虚空中燃起,形如莲印,又似星轨,静静悬浮,不声不响,却让人心头莫名安定。
当夜,千万人入梦。
梦中,那抹熟悉的灰袍身影坐在村口老槐树下,膝前一碗粗茶冒着热气。
他笑着对围坐孩童说道:“别怕做错事,就怕不敢做事。哪怕摔了碗,烫了手,只要心里还想着给人一口热饭,那便是道。”
话语朴素,却如晨钟敲落积雪。
翌日清晨,青阳镇街头,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摔倒在泥水里,众人避之不及。
唯有一少年迟疑片刻,走上前将他扶起,拍去尘土,递上半块干粮。
没有雷鸣降福,也没有灵谷突熟,但他心头忽然一暖,仿佛有人轻轻拍了下肩膀,耳畔似有风铃轻响。
与此同时,藏经阁残垣之上,柳媚望着远方天际隐现的金焰,收剑入鞘,嘴角微扬:“原来这才是传道。”
北斗残碑前,紫微子残魂凝视着人间点点微光,声音沙哑:“……原来道不在律中,而在人心。”
风铃童子悬于虚空,银铃轻晃,笑而不语。
然而就在金焰初燃、人心微动之际——
九狱最深处,幽冥裂谷骤然翻涌,黑潮如怒涛冲天。
一道披着判官黑袍的身影缓缓立起,手中天秤冷光森然,一端悬罪骨,一端坠锁魂链。
暴穹抬起枯寂之眼,望向人间,低声如刃:
“天道容错,不容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