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北京城飘着细雪，紫禁城飞檐上的脊兽都披了层白绒。但文华殿内的气氛却比殿外还要寒冷几分。
启奏陛下，万商会陆子铭交通外夷、私蓄甲兵、窥探藩王，其罪当诛！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守德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他手中捧着的奏本足有三指厚。张居正垂手立在丹陛之下，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奏本上罗列的十七条大罪与他毫无干系。
万历皇帝斜倚在龙椅上，懒洋洋地翻了页手中的《永乐大典》摹本：张先生怎么看？
回陛下，张居正微微躬身，王御史所言，老臣略有耳闻。不过...他抬眼扫过王守德，弹劾奏章中称万商会私蓄甲兵三千，据老臣所知，万商会护卫队登记在册者不过三百，皆按《大明律》配备兵械。
王守德立即反驳：首辅大人有所不知，那万商会在南直隶清丈时，曾动用西洋火器！此事有松江知府亲眼所见！
张居正挑眉，可是亲眼见到万商会使用火器，还是亲眼见到有人冒充万商会使用火器？老臣这里也有一份奏报，说当日袭击清丈队伍的歹人使用的正是倭国铁炮。
龙椅上的皇帝打了个哈欠：既然各执一词，那就查吧。他随手将奏本扔给司礼监太监，着锦衣卫会同刑部查办，不得冤枉好人，也不得纵容奸佞。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张居正与王守德在殿门外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但空气中仿佛有冰碴子在碰撞。
陆子铭接到京中急报时，正在松江查看新开设的万商百货。
东家，出大事了！孙猴子闯进后院，满头雪花都顾不上拍打，京城传来消息，咱们被弹劾了！
正在整理账册的沈墨璃手一颤，墨点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团黑。陆子铭接过密信快速浏览，脸色渐渐凝重。
怎么了？沈墨璃轻声问。
陆子铭把信递给她，苦笑道：咱们的郑王世子终于出手了。
信上详细记录了弹劾内容，当看到壬午逆臣沈某之女藏匿于万商会时，沈墨璃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顿时皱成一团。
他们...知道我了？
恐怕不止是知道。陆子铭指着那行字，这是要赶尽杀绝。
窗外风雪越来越大，陆子铭却觉得心头火起。他现代人的思维在快速运转：这是典型的商业竞争中利用政治手段打压对手的做法，只不过在大明，这种打压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王大锤！他朝门外喊了一声。
壮汉应声而入，肩头落满雪花。
立即停止我们所有的海上贸易，已经出海的船队全部就近靠港。
东家，这损失可就...
照做！陆子铭斩钉截铁，另外，让我们的人开始散播消息，就说倭寇最近活动频繁，商船屡遭袭击。
沈墨璃疑惑地看着他：你这是要...
既然他们说我们交通外夷，那我们就要表现得比谁都爱国。陆子铭冷笑，顺便给郑王府上点眼药。
接下来的几天，万商会展现出了惊人的执行力。
在松江港，万商会的船队整齐停靠在码头，水手们每天在岸上进行操练，口号震天。带队操练的王大虎还特意让嗓门最大的几个水手站在前排，确保整个港口都能听见保家卫国、抵御倭寇的口号。
更绝的是，万商会推出了抗倭债券，声称募集资金用于加强海防。债券设计得相当精美，上面还印着大明万商会特别发行的字样，购买者不仅能得到利息，还能在万商会旗下商铺享受折扣。
你这是把国防当生意做啊？徐光启看到债券样本时，哭笑不得。
这叫民间资本参与国防建设。陆子铭一本正经，再说，我们确实需要资金来应对接下来的风波。
与此同时，在郑王府别院，世子正暴跳如雷。
他们这是在演戏！演给全天下人看！他一把将桌上的青花瓷茶具扫到地上，那个陆子铭，分明是在嘲讽本王！
幕僚们战战兢兢地站在下面，谁都不敢出声。
海上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朱载墐喘着粗气问。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上前：回世子，已经得手三次，击沉万商会货船两艘，葡萄牙商船一艘。不过...
不过什么？
最近海上风声很紧，万商会的船都不出海了，咱们的人...有点无处下手。
世子眯起眼睛：那就去港口捣乱，总之不能让他们好过！
世子三思，另一个年纪较大的幕僚劝道，现在朝中正在调查，若是此时再生事端，恐怕...
怕什么！朱载墐冷笑，父王在朝中的关系网岂是张居正能比的？再说，咱们手里还有那张王牌...
他的目光投向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像，画中人正是沈墨璃。
沈墨璃近来总是心神不宁。
自从得知自己被卷入弹劾案后，她的记忆碎片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有时是父亲在灯下写字的背影，有时是某个宅院深处的密室，更多的时候是一些零散的数字和符号。
这晚，她又在梦中见到了那个三足金乌的标志。金乌振翅欲飞，眼中却流下血泪。她惊醒时，窗外还是漆黑一片。
怎么了？睡在外间的陆子铭点亮油灯。
我又梦见了...沈墨璃揉着太阳穴，这次很清晰，那个标志...好像在某个很重要的地方见过。
陆子铭给她倒了杯水：别着急，慢慢想。
我想起来了！沈墨璃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是泉州！父亲在泉州有一处别院，我在那里见过这个标志！
第二天一早，陆子铭就派人前往泉州。三天后消息传回，那处别院已经在三年前转手，新主人姓郑。
果然与郑王府有关。陆子铭看着情报，眉头紧锁。
更让人不安的是，派去泉州的人还带回一个消息：最近海上传言，倭寇中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专门袭击与万商会有来往的船只。
这是在为你量身定做罪名啊。陆子铭对沈墨璃说，先是把你和你父亲扯进来，再制造你与倭寇有关的假象。
沈墨璃脸色苍白：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因为你父亲知道得太多，陆子铭轻声道，而你现在，很可能也知道了什么。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阵骚动。王大锤急匆匆跑来：东家，外面来了个葡萄牙传教士，说要见您！
皮莱资带来的消息让所有人心头蒙上阴影。
我的商船在台湾海域遭遇袭击，葡萄牙商人脸色铁青，对方不是普通倭寇，他们的战术很专业，而且...用了西洋火炮。
西洋火炮？陆子铭和徐光启对视一眼。
对，虽然做了伪装，但瞒不过我的眼睛。皮莱资压低声音，更奇怪的是，他们抢走货物后，特意留下了一面旗子。
他从怀中取出一面叠得整整齐齐的布旗，展开后，上面绣着的正是三足金乌！
沈墨璃看到旗子时，猛地后退一步：这是...这是我父亲...
你父亲怎么了？陆子铭赶紧扶住她。
我想起来了！沈墨璃眼中满是惊恐，父亲说过，这个标志代表着一个庞大的海上贸易网络，掌控着大明与海外诸国的走私贸易！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如果沈墨璃的记忆没错，那么这个三足金乌组织很可能已经渗透进大明的方方面面，甚至包括朝堂之上。
还有一个消息，皮莱资的声音更加低沉，我在澳门的同行说，最近有一批倭寇在大量采购火器，付的都是足色官银。
官银！这个词让所有人心中一凛。
大明对官银管制极严，普通倭寇根本不可能获得大量官银。除非...
除非他们背后，站着能接触到官银的人。陆子铭说出了大家的猜想。
接下来的几天，坏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万商会在宁波的货栈遭人纵火，接着是前往北方的商队被劫。更糟糕的是，朝中反对清丈的官员趁机发难，要求立即查封万商会。
他们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徐光启忧心忡忡。
陆子铭却出乎意料地冷静：既然他们出招了，我们接招就是。
陆子铭的反击从舆论开始。
他让孙猴子带着说书先生，在各大茶馆讲述忠良之后被奸人所害的故事。故事里虽然没提沈墨璃的名字，但明眼人都能听出说的是谁。
同时，万商会旗下的报纸开始连载《海防危言》，详细分析倭寇之患与朝中某些人的关联。文章写得隐晦，但暗示性极强。
最绝的是，陆子铭让工匠赶制了一批特殊的抗倭日历。每页日历上都印着一条抗倭小知识，还附带着万商会商品的优惠券。这种新颖的宣传方式很快风靡大街小巷，连宫里都派人来采购。
你这是把危机公关玩出花来了。徐光启看到日历样本时，忍不住赞叹。
在现代社会，这叫化危机为商机。陆子铭笑道，再说，我们确实需要让更多人了解真相。
郑王府很快做出反应。他们收买的言官开始攻击万商会借抗倭之名行敛财之实，还说万商会的商品都是奇技淫巧。
对此，陆子铭的应对更绝。他让工坊赶制了一批简易防倭警报器，免费发放给沿海百姓。这种用竹筒和牛皮绳制作的小玩意，虽然简单，但在倭寇来袭时却能及时发出警报。
你们不是说我们奇技淫巧吗？陆子铭在发放现场对围观百姓说，那就让大家看看，这奇技淫巧能不能保住大家的性命！
百姓的呼声是最好的反击。很快，沿海各地都开始向万商会订购这种警报器。连当地卫所都派人来学习制作方法。
就在陆子铭全力应对郑王府的反扑时，沈墨璃的记忆恢复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这日她在整理父亲遗物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藏着一本账册，上面记录着一些奇怪的数字和代号。
这是父亲的字迹，沈墨璃激动地说，但我看不懂这些数字的意思。
陆子铭接过账册，现代人的思维让他很快看出了门道：这像是某种密码，你看这些数字的排列方式，很像现代的密码本。
他们连夜研究，终于破解了密码。当账册内容完全呈现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上面详细记录了一个庞大的走私网络，涉及官员、商人、甚至还有军方人士。而所有记录的末尾，都画着一个三足金乌的标志。
原来父亲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个组织...沈墨璃喃喃道。
更让人震惊的是，账册最后一页写着：金乌振翅，铁甲渡海。若见此言，速往泉州。
泉州...陆子铭若有所思，看来我们必须去一趟泉州了。
但就在他们准备动身时，京城传来消息：皇帝下旨，命陆子铭即刻进京接受调查！
启程前夜，陆子铭和沈墨璃在院中相对无言。
此去凶多吉少，最终还是沈墨璃先开口，你要小心。
陆子铭笑了笑：放心，我早有准备。倒是你...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我回不来，王大锤会护送你南下泉州。
沈墨璃摇摇头：我跟你一起去京城。
不行！陆子铭断然拒绝，京城现在就是龙潭虎穴，你去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我才更要陪你。沈墨璃目光坚定，而且，我总觉得京城里有什么在等着我。
见她态度坚决，陆子铭也不再劝阻。两人在月下立了很久，各怀心事。
陆子铭在想如何应对京中的局面，他现代人的知识在朝堂斗争面前显得如此无力。沈墨璃则在努力回忆与京城有关的片段，那些记忆碎片如同拼图，只差最后几块就能完整。
无论发生什么，临别时，沈墨璃轻声道，都要活着回来。
陆子铭握住她的手：我答应你。
陆子铭离开的第三天，万商会接到噩耗：一艘前往日本的商船在海上失踪，船上载着准备赴日开展贸易的孙猴子。
是倭寇干的，王大锤红着眼睛汇报，我们在残骸上找到了这个。
他递上一支箭，箭杆上刻着三足金乌的图案。
沈墨璃接过箭，手指轻轻抚过那个图案。突然，她眼前一黑，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她看见父亲在密室中与人密谈，看见海船上飘扬的三足金乌旗，看见一份写满名单的奏折...
我想起来了...她扶着桌子，脸色苍白，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徐光启急忙问。
沈墨璃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惧：那个组织...三足金乌...它的首领是...
她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门外站着锦衣卫，为首之人亮出腰牌：
奉旨查抄万商会，所有人等不得擅动！
窗外，风雪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