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台上方,聚光灯如同审判的利剑,将陈云挺拔的身影笼罩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之中。台下,上百道目光如同密集的探针,带着好奇、审视、幸灾乐祸,甚至毫不掩饰的恶意,聚焦在他身上。空气仿佛凝固,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齐国花站在一旁,脸上挂着看似温和、眼底却藏着冰冷锋芒的笑容。她的话如同淬毒的软刀子,将陈云架在了火上烤——画,则可能暴露浅薄,沦为笑柄;不画,则坐实了“口出狂言”、“不敢献丑”的罪名!无论哪一种,都是她齐国花乐于见到的结局!
沈梦如坐在台下前排,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看着台上孤立无援的陈云,心中充满了懊悔和担忧。是她带他来的!是她把他卷进了这场是非!她万万没想到,花姐会如此记仇,用这种方式当众羞辱陈云!
文娜坐在沈梦如旁边,脸上那惯常的促狭笑容也消失了,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虽然喜欢调侃陈云,但此刻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齐国花在圈内的影响力不小,今天陈云若真当众出丑,以后在艺术圈乃至整个上层圈子,恐怕都难以立足!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如同死神的低语。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陈云会退缩、会辩解、会恼羞成怒时——
陈云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人群,最后落在齐国花那张写满“看好戏”的脸上。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容,很淡。
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冰冷嘲讽!
仿佛在说:你,就这点手段?
“既然齐老师盛情相邀,”陈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那陈某……就献丑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去看工作人员是否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他径直走向展台中央那张早已备好、铺着雪白宣纸的长案。
案上,笔墨纸砚齐全。笔是上好的狼毫,墨是顶级的松烟,纸是特制的丈二生宣,砚是温润的端溪老坑。
陈云站在长案前,目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仿佛穿透了纸张,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他缓缓闭上双眼。
嗡!
丹田深处,《秘藏心鉴》的真炁如同沉睡的巨龙被唤醒!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浩瀚的意念瞬间席卷全身!他的精神仿佛脱离了躯壳的束缚,无限拔高,俯瞰着这片喧嚣的展厅,俯瞰着台下那些或期待或嘲讽的面孔,最后……穿透了钢筋水泥的阻隔,投向那遥远天际、奔腾不息的大江!
他的脑海中,不再是眼前这方寸之地!而是万里长江!惊涛拍岸!乱石穿空!千堆雪浪!那磅礴的气势!那亘古的苍茫!那蕴含在奔流中的、摧枯拉朽又生生不息的力量!
他猛地睁开双眼!
眸中精光爆射!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
那眼神,不再属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是如同饱经沧桑、看透世事的画圣!带着一种睥睨天下、挥斥方遒的磅礴气魄!
“取墨!”陈云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旁边侍立的礼仪小姐被他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捧起墨块,在端砚中快速研磨起来。浓稠的墨汁在砚池中旋转,散发出浓郁的松烟香气。
陈云没有等!他右手闪电般探出,抓起那支粗如儿臂的斗笔!笔尖饱蘸浓墨!手臂如同拉满的强弓,带着一股开山裂石般的决绝气势,悍然挥落!
轰!
笔锋如同开天巨斧,狠狠劈在雪白的宣纸之上!
一道浓黑如漆、力透纸背的粗壮墨线,如同从九天垂落的黑色雷霆,自纸面顶端轰然贯下!势如奔雷!气吞山河!
“啊!”台下有人忍不住失声惊呼!这起笔!太霸道!太蛮横!完全颠覆了传统山水画温润含蓄的起手式!
陈云动作不停!笔走龙蛇!手腕翻飞如电!斗笔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时而如巨斧劈砍,在纸上留下嶙峋如铁的山石轮廓!时而如泼墨挥洒,大片浓淡相间的墨色晕染出翻滚的云海!时而如钢针点刺,细密的笔触勾勒出悬崖峭壁上虬劲的古松!
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没有丝毫停顿!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那万里江山的壮阔景象早已烙印在他心中,此刻只是借由他的手臂,倾泻而出!
更令人窒息的是他的身法!他围绕着长案游走,步伐如同鬼魅!时而如猛虎踞山,稳如磐石!时而如游龙戏水,灵动飘忽!每一次拧身,每一次踏步,都带动着手中的斗笔,在纸上留下或雄浑、或凌厉、或缥缈的痕迹!
整个展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人都被陈云那如同疯魔般的作画姿态和笔下那飞速成型的、充满洪荒气息的画面所震慑!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
齐国花脸上的笑容早已僵死!她死死盯着那在陈云笔下飞速铺陈开来的画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那笔意!那气魄!那对水墨浓淡枯湿的掌控力!早已超出了她对“画技”的认知范畴!那简直……是在用生命和灵魂在泼洒!
沈梦如和文娜更是目瞪口呆!她们从未见过陈云如此……如此“狂放”的一面!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沉稳内敛的古玩店老板,而像一位在战场上挥斥方遒、气吞万里的将军!一位沟通天地、挥洒自然的……画圣!
短短十分钟!
一幅丈二巨制,已然在陈云笔下初具雏形!
画面主体,是壁立千仞、如同巨斧劈开的险峻山崖!山势雄浑霸烈,墨色浓重如铁!山脚下,长江之水如同挣脱束缚的怒龙,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击在嶙峋的礁石之上!激起漫天水雾,如同千堆雪浪!水雾弥漫处,几叶扁舟如同风中落叶,在惊涛骇浪中若隐若现!画面右上角,一轮红日冲破厚重的云海,洒下万道金光,将翻腾的云海和奔腾的江水染上了一层瑰丽的金红!
整幅画,构图险绝奇崛!笔墨酣畅淋漓!气势撼人心魄!那扑面而来的磅礴力量感和苍茫意境,让所有看到它的人,都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撼!
陈云的动作终于慢了下来。他放下斗笔,拿起一支细长的狼毫小笔。此刻的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略显急促,但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他蘸了蘸淡墨,笔尖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开始在画面左下角、那几叶扁舟和惊涛骇浪之间,极其细致地勾勒起来。
很快,一个极其渺小、却异常清晰的人物出现在画面中!
那是一个身着宽袍、头戴斗笠的渔翁!他并非在惊涛骇浪中挣扎求生,而是……稳稳地站在一叶扁舟的船头!一手持桨,一手叉腰!仰首望向那壁立千仞的巨峰和奔腾咆哮的江水!身形虽渺小,但那挺直的脊梁和微微扬起的头颅,却透着一股与天地争雄的孤傲与不羁!仿佛那毁天灭地的风浪,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
点睛之笔!
当这个渺小却孤傲的渔翁形象跃然纸上时,整幅画的意境瞬间升华!那磅礴的自然伟力与人类渺小却坚韧不屈的精神意志,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一种震撼人心的、悲壮而崇高的美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展厅!
陈云最后提起笔,在画面左上角,以极其遒劲有力、带着金石之气的行草,题下画名:
《大江东去》
癸未年秋 陈云 写意
笔落!
陈云缓缓直起身,将笔轻轻搁在笔山上。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胸中那股激荡的意气尽数吐出。他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只有一种完成使命般的平静与疲惫。
整个展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死死地盯着那幅散发着洪荒气息、仿佛能听到江水轰鸣的巨幅画作!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撼与……失语!
齐国花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看着那幅画,看着画中那孤傲的渔翁,看着那力透纸背、仿佛能刺穿灵魂的题跋……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高山仰止般的巨大差距感和……深深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她引以为傲的画技,在这幅画面前,如同米粒之珠与皓月争辉!可笑!可悲!
“好!好一个《大江东去》!好一个‘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一个苍老而激动的声音,如同惊雷般打破了死寂!
只见前排座位上,一位白发苍苍、穿着朴素中山装的老者猛地站起身!他老泪纵横,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幅画,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形神兼备!气韵天成!笔意雄浑!意境高远!此画……此画已得宋元山水之神髓!更兼有汉唐雄风!是……是真正的传世之作!是……是画道通神啊!”
老者的话,如同点燃了引信!
轰!
整个展厅瞬间沸腾了!
“神作!绝对是神作!”
“我的天!这气势!这笔墨!这意境!绝了!”
“那个渔翁!点睛之笔!神来之笔啊!”
“陈云?这年轻人是谁?!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快!快拍照!这画要火了!”
惊叹声!赞美声!相机快门声!瞬间淹没了整个展厅!所有人都涌向展台,想要更近距离地观看这幅震撼人心的巨作!刚才那些等着看笑话的目光,此刻早已被狂热和崇拜取代!
沈梦如呆呆地看着台上那幅画,又看看站在画旁、神色平静却仿佛散发着万丈光芒的陈云,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和……自豪感,瞬间席卷了她的身心!她带他来的!这幅神作……是因她而诞生!
文娜也彻底收起了所有的戏谑,眼神复杂地看着陈云,喃喃自语:“这小子……藏得可真深啊……”
齐国花站在汹涌的人潮边缘,如同一个被遗忘的配角。她看着那幅光芒万丈的《大江东去》,又看看自己那些挂在墙上、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匠气的画作,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精心策划的羞辱,最终成了对方登临绝顶的踏脚石!巨大的落差和羞耻感,让她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栽倒在地!
陈云没有理会台下的喧嚣和齐国花的狼狈。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沈梦如那张写满激动和崇拜的俏脸上,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温和的弧度。
然后,他转身,在无数道炽热目光的注视下,如同完成了一场微不足道的表演般,从容地走下了展台。那挺拔的背影,在《大江东去》那磅礴意境的映衬下,仿佛也带上了一种……睥睨天下的孤高气韵。
画境通神。
神在画中。
更在……作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