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6教研室的欢呼声，持续了很久才渐渐平息。
论文被《Science》直接接收，并被预定为封面文章的巨大喜悦，像醇厚的美酒，让团队里的每一个年轻人都醺醺然，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幸福感中。
陈默教授没有打扰他们，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些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孩子们尽情地庆祝。直到徐涛开始提议，晚上要去学校门口的烧烤店“不醉不归”时，他才走上前，清了清嗓子。
“庆祝的事情，不着急。”陈默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明天上午九点，所有人，到801会议室集合。王院士要过来，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跟我们说。”
王院士要亲自过来？
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众人，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好奇和凝重。他们知道，能让王院士亲自跑一趟的事情，绝不是简单的祝贺那么简单。
……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江北大学先进材料研究所，801会议室。
崭新的会议桌旁，陈默团队的核心成员——林浩、苏晓月、高翔、徐涛、韩立阳、秦峰，全部提前到场，正襟危坐。
会议室的门，被准时推开。
王振国院士独自一人，提着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公文包，精神矍铄地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喜悦，但眼神，却异常锐利。
“都到齐了啊。”王院士笑着，将公文包放在桌上，环视了一圈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首先，还是要再当面祝贺你们一次。你们这次，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为国争光了！”
“谢谢王院士！”众人齐声应道。
“但是，”王院士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在为你们论功行赏之前，我必须先给你们，泼一盆冷水。看看这个。”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订得很厚的、封面印着国家知识产权局Logo的文件，分发给众人。
文件的标题是：《关于德国泰坦动力集团针对“自修复合金”领域专利布局的紧急分析报告》。
当林浩、高翔、徐涛等人，翻开报告的第一页时，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报告的内容，详尽而又触目惊心。
上面用一张张清晰的图表和列表，展示了“泰坦动力”公司，在他们波士顿报告会结束后的短短一个月内，在全球主要工业国家，疯狂提交的、近五百项专利申请。
这些专利，极其阴险。它们巧妙地避开了林浩他们论文中所阐述的核心物理机理，却像一张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渔网，将所有已知的、可能用于工业化生产的技术路线，都一网打尽。
从“铜模吸铸法”、“喷射成形法”这些大尺寸非晶合金的制备技术，到“超声波辅助切削”、“激光增材制造”、“线性摩擦焊”这些主流的非晶合金加工工艺……
哈特曼，几乎将这条技术路线上，所有通往“工厂”的桥梁和道路，都提前用“专利”这把大锁，给锁死了。
“王院士……这……”韩立阳看着报告，脸色有些发白，他忍不住小声问道，“这岂不是说，我们的技术，根本就没办法变成真正的产品？所有的路，都被他们堵死了？”
秦峰的眉头也紧紧锁起。他虽然是理论计算的天才，但也明白，一项技术如果无法产业化，那它的价值，将大打折扣。
会议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和凝重。
看着这些年轻人脸上的表情变化，王院士没有立刻解释，他只是静静地，让这种“危机感”，在房间里发酵。他要让这些刚刚取得巨大胜利、内心不免有些骄傲的年轻人，亲身体会一下，象牙塔之外，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有多么的残酷和现实。
就在气氛最凝重的时候，陈默，却平静地笑了。
他放下手中的报告，看着王院士，缓缓说道：“王院士，您就别卖关子了，这些年轻人，胆子小，可经不起您这么吓唬。”
王院士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吧，‘坏消息’说完了，接下来说‘好消息’。”
他再次打开那个黑色的公文包，这一次，他取出的，是一份用厚实的牛皮纸袋密封、并排盖上了三枚鲜红色的、国徽图案的“绝密”印章的……文件。
一股无形的、庄重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会议室。
“在波士顿，”王院士缓缓解释道，他的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属于老一辈战略科学家的、运筹帷幄的光芒，“当陈默从那个mIt的凯文·张教授那里，得知哈特曼的‘毁灭者计划’后，他当天深夜，就给我打了一个越洋电话。”
“我们师生两人，在电话里，就一个问题，达成了共识——对付手持棍棒的豺狼，讲道理，是没有用的。你需要做的，是开出你的坦克。”
“所以，在你们乘坐飞机，从波士顿回国的这十几个小时里，我这个老头子，也没有闲着。”王院士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自豪，“我拿着你们报告会那段最精彩的视频，以及这份刚刚出炉的专利分析报告，连夜跑了一趟北京，分别去了科技部、工信部和国防科工局，找到了几位主管相关领域的老朋友，开了一个小型的、只有我们几个老家伙参加的内部碰头会。”
“而这份文件，”他郑重地，将那个盖着三枚“绝密”印章的牛皮纸袋，亲自，递到了林浩的手中，“就是那几位老朋友，连夜开会，共同签署、并以最高紧急级别，下发的文件。”
林浩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撕开了密封条，从里面，取出了一份页数不多，但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的文件。
映入眼帘的，是那行用最大号宋体字打印的、充满了国家意志的标题：
《关于成立“新型高温自修复合金材料”重大专项攻关联盟的决定》
文件正文的内容，简洁而又霸气。
它明确指出：鉴于江北大学陈默教授团队所取得的、具有世界领先水平和重大战略意义的原创性突破，经研究决定，将“新型高温自修复合金材料”的产业化攻关，正式列为国家最高级别“战略新兴材料”保密项目。
项目的一切研发、生产、加工活动，均受《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专利法》和国家安全条例的最高级别保护。
当林浩，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附则时，他看到了那条，足以让哈特曼所有阴谋诡计，都瞬间化为泡影的、堪称“霸王条款”的规定。
附则第一条：
“为保障国家重大战略安全，加速推进关键核心技术自主可控进程，在本项目攻关期间，项目攻关联盟内所有单位，可在未经专利权人授权的情况下，无偿实施、并优先使用，国内外任何已公开的、对项目有益的专利技术……”
林浩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看到这条款的瞬间，彻底，沸腾了！
他将文件，默默地，传给了身边的苏晓月，然后是高翔，徐涛……
当会议桌上的每一个年轻成员，都看完了那条“霸王条款”时，刚才还笼罩在会议室里的那片阴霾，瞬间，被一道万丈光芒，彻底驱散！
徐涛，再也忍不住，直接爆出一句“握草！”。
“我靠！王院士，陈老师！”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有些变调，“搞了半天，你们是让我们先看‘敌情咨讯’，再发‘开战诏书’啊！”
他拿起桌上那份“泰坦动力”的专利分析报告，在手里，像拍苍蝇一样，使劲地拍了拍，脸上，全是恶作剧般的坏笑。
“哈特曼，这位德国来的活雷锋，辛辛苦苦花了几十万的真金白银，熬了无数个通宵，结果是帮我们，把所有可行的技术路线，都整理成了一本漂漂亮亮的、带图解的参考文献？”
“这……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国际主义奉献精神啊！”
“哈哈哈哈——”
所有人的担忧，都化作了对哈特曼的、深深的“同情”，以及一种，背靠一个强大祖国时，那种发自内心的自豪与自信！
王院士看着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的神情，在此时，变得异常严肃和庄重。
“孩子们，先别高兴得太早。”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了另一沓文件，以及一支印有国徽的黑色签字笔，一一摆放在会议桌上。
那是一份份制式统一的、封面印着“国家高新工程涉密人员保密责任书”的协议。
“从今天起，”王院士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你们所有人，包括我，包括陈默，都将正式成为这个国家级重大专项的‘入密人员’。这意味着，你们将接触到国家最顶尖的资源，但也必须承担起，最严格的保密责任。”
他看着在场的每一个年轻人，眼神锐利如鹰。
“这份协议，一旦签署，就具备法律效力。我需要你们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从此刻起，你们所从事的，关于‘自修复合金’的一切，涉及大尺寸制备、精密加工、性能测试、以及未来在国防军工领域应用的所有技术细节，都属于国家机密。”
“你们，不得在任何公开或非公开的场合，与任何未经授权的人员，讨论、提及、或暗示相关的任何内容。这包括你们的家人、朋友，以及未来可能合作的其他学者。”
“你们的电脑、手机等电子设备，需要接受定期的保密检查。你们的实验室，将由军工单位，进行最高级别的安防升级。”
“甚至，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你们的出境申请，也需要经过专项办公室的严格审批。”
王院士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众人的心上。
刚才还轻松戏谑的气氛，瞬间，变得庄严肃穆。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起来。他们看着桌上那份薄薄的、却又重如千钧的保密协议，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国之重器”这四个字，背后所承载的巨大责任。
这不再是发表一篇论文，赢得一场辩论那么简单。
这是，将自己的名字，和国家的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当然，”王院士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签署与否，全凭自愿。如果有谁觉得，这份责任太过沉重，现在，还有退出的机会。学校会给予你们同样丰厚的奖励。”
他静静地看着众人，等待着他们的选择。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没有人犹豫，没有人退缩。
林浩第一个，拿起了桌上的签字笔。翻到协议的最后一页，在那份印着自己名字的责任书上，郑重地，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随着他的动作，高翔、徐涛、苏晓月、韩立阳、秦峰……团队里的每一个人，都依次上前，拿起了笔，在那份将决定他们未来数年人生轨迹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们的动作，安静而又坚定。
眼神中，再也没有了学生般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国家赋予了神圣使命后，那种独有的的责任感。
当最后一个人签完字，王院士才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他站起身，将所有的协议，一份份地，仔细收好，放回公文包内。
然后，他看着眼前这群已经完成了蜕变的年轻人，笑着总结道：
“好了，孩子们。从这一刻起，你们的身份，已经不再仅仅是学者和学生了。”
“欢迎来到，真正的‘国家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