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里娇声笑语,隐隐约约传到了偏殿里。
甄嬛躺在床幔里,睁着眼睛,只觉得那些细碎的声音正在无限被放大,放大,细细密密地钻进耳朵里。
她睁大眼睛,白皙的指尖紧紧攥着被子,憋得眼睛通红。
她无数次想要按住自己的耳朵,手却僵硬至极,动弹不得。
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帷幔被揭开,露出安陵容的脸,她不知为何,眼泪蓦地流了出来。
安陵容看着她的模样,又心疼又无奈。
姐姐如此难受,让她一瞬间想起来了曾经的母亲——每一次那个男人宠幸妾侍,母亲总是默默流泪到深夜。
她惊慌道:“姐姐,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咱们反目成仇,姐姐不喜欢我了,觉得我狠毒。”
甄嬛忙擦了眼泪坐起来,伸手握住安陵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探手去给她擦泪:“你既说了是梦,那就一定不会成为现实。我知道你的性子,纵使有一天你真的做了恶毒的事,我也愿意相信你有你的难处,愿意听你的不得已。”
安陵容本是为了安慰她,转移她的注意力,才编的借口,听见这话,却是真的想落泪了:“姐姐这般纵容陵容,陵容真的是……”
甄嬛温柔地给她擦了擦再次冒出的眼泪,柔声道:“但,若你当真走错了路,该训的我肯定要训,该改的,你也一定要听我的话改。”
安陵容下意识道:“难道我还能走回头路吗?”
甄嬛被逗笑了:“真是傻话,你我之间,若是谁走错了,对方便想着要将人扔了,而不是将人拉回来,那还说什么做一辈子的姐妹?”
安陵容从前从不觉得自己的心飘忽不定,可今日听见这句话,心骤然落地,才知道自己从前从未有过切实的安全感。
她忍不住握紧甄嬛的手,哽咽道:“姐姐待我这样好,我绝不敢走到不能回头的那一步。”
她怎么敢?
怎么舍得?
若当真犯下不可挽回的错处,便是姐姐不介意,再挽回,还能回到如今这样的感情吗?
不可能了。
她望着甄嬛,眼底全是得到至宝的窃喜和贪婪,高兴和激动。
这样的姐姐,怎么能伤心呢?
她必然是要叫姐姐如愿的。
安陵容缠着甄嬛:“姐姐,我今日想在姐姐这里睡,姐姐跟我说说你和眉姐姐小时候的事吧。”
甄嬛被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转移了注意力,心里只当她做的噩梦太真实,一边感叹她太重感情才会如此害怕,一边心疼她自小没有被父母亲人好好爱护,便按下了伤心酸楚,与她说起沈眉庄年幼时的趣事。
两人边说边笑,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甄嬛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已经大亮,院子里也隐约传来说话声。
至于安陵容,她睡的那边整整齐齐,显然早就走了。
她想起昨晚上哭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圈,才后知后觉——以陵容的敏锐,不可能看不见她昨天哭了,却半字不提,只痴缠撒娇。
她心里惊了惊——陵容,这是知道了她的心思了!
她僵硬许久,细细回想昨夜种种,想起安陵容从头到尾都与她亲昵,举止间并无嫌弃之意,又想起她一心引着自己说那些开心快乐的事,心里一暖,暖意遍布四肢百骸。
“我到底还是太过幸运了。”
能遇到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纵容和疼惜自己的姐妹!
如此珍贵的情谊滋润之下,再想昨夜的痛苦,竟也能让人生出无边的胆气和力量,百折不断。
槿汐和浣碧从外面进来,一人一边收起帷幔。
槿汐笑道:“小主今日心情不错。”
浣碧进来时还有些担忧,这会儿也是满面笑容:“小主今日的气色瞧着好多了,都是安小主的功劳呢!”
甄嬛清甜一笑:“那你准备怎么谢谢陵容?”
浣碧认真想了想:“奴婢笨拙,但胜在手脚快,一会儿帮安小主去收拾她晒好花瓣吧。”
甄嬛含笑道:“这主意不错,陵容知道了肯定高兴。”
她在两人的伺候下梳洗,仿佛不经意似地问道:“皇上什么时候走的?”
槿汐飞快看了一眼她的神色,温声道:“天还没亮,皇上就去上朝了。”
她压低声音:“苏公公说,皇上很怜惜华妃娘娘,已经特许华妃娘娘住在距离九州清晏最近的园子了。”
甄嬛轻笑道:“苏公公倒是平易近人。”
槿汐知晓她极聪明,若是隐瞒,只恐怕日后再难做她的心腹,坦诚道:“奴婢与苏公公是同乡,因此能说得上话些。”
浣碧惊讶地看了一眼槿汐,想说什么,又忙把嘴闭上了。
甄嬛看在眼中,眼底滑过一抹温柔,经过浣碧时,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这才转头看槿汐:“皇上身边的人,不是咱们适合靠近的,我也不想你为了我,便去受什么委屈。”
槿汐心头微震,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感动,还有些谨慎冒出来,认真道:“小主放心。”她自然是知道规矩的。
就算是后宫第一人的华妃娘娘,对苏培盛也只是客气,颂芝,更是从不跟苏培盛攀交情。
若真有人跟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打成一片,那可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了。
甄嬛点到为止,温柔地冲着槿汐一笑,问起来外面的情况:“曹贵人来了?”
槿汐点头:“曹贵人的表情瞧着不大好,样子很是憔悴,可奴婢瞧着,她走路的步子很稳当。”
甄嬛并不意外,笑了笑,没说话。
她收拾好了,便先去正殿。
今日正殿人多,来往进出的都是各处的管事太监和管事嬷嬷,年世兰高坐正位,正吩咐各人的任务,沈眉庄和曹琴默则在两侧,下笔飞速地写东西。
安陵容稍微清闲些,也在不停地翻看物品清单。
见她进来,年世兰挑眉:“瞧你这眼睛,没睡好就回去用了早膳,接着睡吧,本宫这儿这么多人,也不差你一个。”
曹琴默的笔一顿,轻笑道:“娘娘疼爱莞常在的心,还真是叫人瞧了眼热。”
年世兰不悦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不用照顾公主了,就闲得太无聊了?是本宫给你的账本不够看,还是本宫说话的速度不够快,让你的笔停下来,嘴巴也腾出空隙来说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