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顶灯是定制的水晶吊灯,暖黄光线透过菱形切割面洒下来,落在骨瓷餐盘上,映出银质刀叉的冷光。
the peninsula的服务生布菜时脚步轻得像羽毛,黑色制服的下摆擦过地毯,连一丝纤维的摩擦声都听不见。
保温食盒打开的瞬间,清汤松茸的鲜气裹着木质托盘的沉香漫过来,混着窗外庭院里晚桂的甜香,连空气都变得温润起来。
陆承渊指尖搭在高脚杯壁上,指节泛着淡青。
他原本以为这场和沐家的晚餐不过是流程。
沐家是新贵里难得规矩周正的,沐晚晴性子软,看着是个省心的,但“见家长”这种事,多半逃不开刻意的讨好与尴尬的寒暄。
可此刻,水晶虾仁在白瓷盘里卧着,虾身透着粉白的透亮,连点缀的荷兰豆都切得长短一致;黄焖鱼翅盛在带盖的炖盅里,盅盖掀开时,翅针根根分明,汤汁稠得刚好挂在勺边,没有一滴溅出来。
“承渊,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就随便点了些。”林婉清起身时,丝质旗袍的下摆轻轻扫过餐椅,她伸手去接服务生递来的公筷,手指捏在公筷中段,指腹没有碰到筷尖半分,动作标准得像经过千百次演练。
她笑的时候眼尾弯起,却不显得刻意,“晚晴说你喜欢清淡口,我就从你常去的那家私房菜订了几样,他们家的炭烤和牛,据说烤到五分熟时最嫩。”
陆承渊目光落在那盏tw G tea的银罐上。
服务生正用银质茶匙舀出淡绿色的茶叶,投入白瓷盖碗,热水注进去的瞬间,茶叶舒展成月牙状,是他惯喝的Silver moon。
这种茶产量少,连他公司的茶水间都只备着两罐,沐家能精准订到,绝不是“随便”二字能搪塞的。
他侧头看了眼身旁的沐晚晴。
女孩正低头摆骨碟,长睫垂着,像两把小扇子,指尖捏着骨碟边缘,轻轻往他这边推了半寸,刚好对齐他面前的餐垫中线。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头时眼底先漫开一层软光,嘴角弯出浅弧,没有说话,只轻轻眨了下眼,像只怕惊扰了什么的小兽。
陆承渊喉结动了动。
上次在私人影院,他随口提了句“Silver moon的回甘比别的茶久”,当时沐晚晴正抱着爆米花,嗯了一声,他还以为她没往心里去。
原来这些细碎的话,她都记着,还悄悄告诉了林婉清。
“布好了就坐吧,别站着了。”沐怀安开口时,正将银质刀叉轻轻放在餐盘两侧,刀背朝内,叉齿向下,是最标准的西餐摆放姿势。
他是心内科的顶级医生,手上常年握着手术刀,指节分明,此刻捏着刀叉的动作却格外轻缓,切第一块炭烤和牛时,刀叉与餐盘接触,只发出一声极轻的“叮”,几乎被窗外的风声盖过。
“承渊,听说你最近在看医疗领域的投资?”
陆承渊切下一小块和牛,入口时脂肪的香气在舌尖化开,嫩得不用嚼,刚好是他偏爱的五分熟。
“去年投了两个项目,一个是心脏支架的新材料,一个是远程监测设备。”他抬眼时,刚好对上沐怀安的目光,对方眼里没有商人常见的急切,只有医生的沉稳,
“沐教授上周做的那台主动脉夹层急诊,我听助理提过,38岁的企业家,术前还在谈项目,术后第一句问进度。”
沐怀安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不迫:“现在的高压人群,心脏问题越来越年轻化了。那台手术风险不小,主动脉夹层的破裂窗口期只有48小时,我们科室最近在做‘高危人群预警’的课题,刚好缺一套能实时传数据的设备。”
“巧了。”陆承渊指尖敲了敲桌面,声音不高,却带着笃定,“我们投的监测设备能连云端,患者的心率、血压数据能实时同步给医生,还能自动生成预警报告。我让团队明天把资料发去你科室,要是有需要,技术团队也能上门对接。”
林婉清这时刚好给陆承渊添了半杯Silver moon,茶汤注到杯沿三分之二处便停了,她放下茶壶时,壶嘴朝着无人的方向,这是老派豪门里“不对人对壶嘴”的规矩。
“你们聊工作,倒是让承渊没法好好吃饭了。”她笑着打断,目光转向陆承渊,语气温和,“我上周带学生去苏州园林做实地课,讲《世说新语》里的‘雅量’,学生问现在的‘雅’是不是只能在古籍里找。我倒觉得,像承渊你刚才说的,把传统文化做成年轻人能接受的东西,也是一种雅。”
陆承渊端起茶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林教授说得对。去年我们投了个国风动画,用3d技术讲《洛神赋》,原本以为受众是中年人,没想到上线三个月,中学生的弹幕占了六成。他们会为了一句‘翩若惊鸿’去查原文,会把洛神的发饰做成手账贴纸,传统里的细腻,其实跟现在人追求的质感是通的。”
“可不是嘛。”林婉清眼里亮了亮,却没有多话,只是拿起公勺给沐晚晴舀了勺水晶虾仁,“晚晴小时候就喜欢看《洛神赋》的绘本,还说要学画洛神,后来忙着考大学,倒把爱好搁下了。”
沐晚晴这时才轻声开口,声音软得像棉花:“现在偶尔也画,就是画得不好。”
她说着,抬眼看向陆承渊,眼底带着点小羞涩,“上次看你办公室挂着幅《春江图》,笔法跟我学的那家画室很像,以后要是有机会,想请你指点指点。”
陆承渊看着她眼底的光,忽然觉得这顿饭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他原本以为沐晚晴只是个温顺的菟丝花,却没料到她会把他办公室的画记在心里,连画室的笔法都能留意到;
更没料到沐家夫妇,一个手握手术刀的医生,一个讲古典文学的教授,既有顶级豪门的规矩,又没有半分架子,聊起天来既能接住他的投资话题,又能扯到《世说新语》,连布菜、添茶的小动作都透着刻在骨子里的优雅。
沐怀安喝汤时,勺子从碗边切入,舀起的汤没有一滴洒出来,放下勺子时,勺底朝内,轻轻搭在碗沿,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林婉清说话时,永远不会打断别人,哪怕是接话,也会等对方说完,再用“我补充一句”轻轻过渡;
沐晚晴坐在他身边,偶尔帮他换骨碟,动作轻得像羽毛,换完后还会悄悄把他的刀叉重新摆齐,眼神里的爱慕不加掩饰,却又不过分黏腻,刚好卡在“得体”的分寸上。
沐家的这顿饭,像一杯Silver moon,入口清淡,回甘却绵长,连空气里的桂花香,都变得格外妥帖。
“下次有空,带你去看看那家国风动画的工作室。”陆承渊放下刀叉,第一次主动开口,目光落在沐晚晴身上,语气比刚才软了些,“他们有《洛神赋》的原稿,你或许会喜欢。”
沐晚晴眼睛瞬间亮了,像揉进了星光,她轻轻点头,声音里带着点雀跃:“好呀。”
林婉清和沐怀安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只是林婉清给陆承渊添茶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水晶吊灯的光落在陆承渊脸上,他忽然觉得,这场原本以为只是“流程”的晚餐,好像有了点不一样的意思。
或许,不止是“多一点意思”。
窗外的晚桂被风吹得晃了晃,落下几片花瓣,刚好飘在餐厅的窗台上。
银质刀叉安静地躺在骨瓷餐盘旁,杯里的Silver moon还冒着轻烟,鲜美的鱼汤还剩小半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