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节度使府内的气氛已压抑到了极点。坏消息接踵而至,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令在座的每一位河西核心人物都感到窒息。
东线,林鹿主力稳扎稳打,石勇部将威武城围得水泄不通,雷动五千精骑绕过坚城,深入腹地,兵锋直指凉州,沿途小城戍堡或降或破,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来。西线,陈望三千铁骑肆虐,姑臧守将段煊新败,损兵折将,龟缩城内不敢出战,西部诸郡人心惶惶,丝路商道几近断绝。北线,李飞虽勉强稳住了永昌防线,与北庭贺连山形成对峙,但压力巨大,不敢有丝毫懈怠。而南面删丹方向,王琰虽挡住了陇右马越的进攻,却也无力反击,陷入苦战。
河西,已然成了一个四处漏风的破屋,而朔方林鹿,则是那个手持重锤,准备给予最后一击的人。
张骏脸色晦暗,眼窝深陷,多日的操劳和巨大的压力让他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环视堂下,武将们虽然依旧强撑着战意,但眼神深处难免流露出焦虑与疲惫;文官们更是面如土色,尤其是程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诸位,”张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局势之危,已无需赘言。林鹿东西夹击,兵锋甚锐,步步紧逼。若再无良策,我河西……恐有累卵之危。”
他目光首先投向程立:“程先生,与北庭、河东交涉,可有进展?”
程立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苦涩:“回大帅,北庭马渊态度暧昧,既要我河西割让北部草场,又要求开放所有边市,条件极为苛刻,且……似乎并无真心助我之意,更像是在待价而沽,甚至可能与朔方有所默契。河东柳承裕则更为谨慎,只同意暂时按兵不动,但要求我河西支付巨额‘犒军’之资,并默许其势力进入黄河西岸部分区域……这,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啊!”
堂内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失望与愤怒的情绪弥漫开来。外援指望不上,反而可能被趁火打劫。
“难道天要亡我河西不成?!”一员性格火爆的将领忍不住捶胸顿足。
张骏抬手止住了众人的骚动,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外援既不可恃,那我等便只能靠自己!诸君,可有破敌良策?”
沉默片刻后,李飞年轻气盛,率先开口:“大帅!朔方军分兵东西,其主力林鹿部虽众,然雷动骑兵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末将愿率精兵,汇合沿途守军,寻机截击雷动,若能歼其一部,必可挫动林鹿锐气!”
王琰虽不在场,但其副将代表发言,主张集中兵力,先击退西线威胁较小的陈望,稳固后方,再回师东向。
程立则持不同意见,他忧心忡忡道:“东西两线皆不可轻动。东线林鹿主力未损,若贸然抽调兵力,恐其趁势猛攻,威武城若失,则门户洞开!西线陈望虽仅三千骑,然其飘忽不定,善于奔袭,若我军主力西调,其避而不战,转而袭扰凉州,如之奈何?且北庭、河东态度未明,我军若大规模调动,恐其以为有机可乘……”
众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却始终拿不出一个能令所有人都信服的万全之策。张骏听着属下的争论,心中亦是纷乱如麻。他知道,李飞的提议过于冒险,王琰的方案远水难救近火,而程立的担忧也并非没有道理。
就在议事陷入僵局之时,一直沉默寡言的参军司马勤(原河西节度使府中层文官,以勤勉细致着称)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帅,诸位大人。下官以为,当前困局,根源在于我军兵力分散,被动应付。朔方林鹿,正是看准此点,才敢东西并进。”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威武城与凉州之间:“林鹿主力被韩德将军拖在威武城下,雷动孤军深入,其与主力之间,联系必然不如看上去那般紧密。而林鹿之所以敢如此,依仗的便是其兵力雄厚,料定我军不敢集中力量对付其中一路。”
司马勤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如此,何不行险一搏?示敌以弱,骄其心志。可令威武城韩德将军,佯装不支,逐步后撤,将林鹿主力进一步引入我境内……同时,秘密集结凉州附近所有可机动的精锐,包括……包括大帅的亲军,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待林鹿主力深入,与雷动骑兵距离拉大,后勤线延长之时,我军骤然发力,四面合围,力求将林鹿主力,聚歼于威武城与凉州之间!”
此计一出,满堂皆惊!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可一举扭转战局,甚至可能擒杀林鹿;赌输了,则凉州空虚,可能被雷动或陈望趁虚而入,万劫不复!
张骏瞳孔骤缩,死死盯着地图,心脏剧烈跳动。这个计划极其大胆,也极其危险!但……这似乎是目前唯一有可能打破僵局,甚至反败为胜的机会!
是继续被动防守,坐待局势不断恶化?还是行此险招,搏一个朗朗乾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骏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凉州城的命运,乃至整个河西的未来,都系于他的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