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的地道,如同一条阴险的毒蛇,在汝南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向着城墙的根基悄然潜行。挖掘工作昼夜不停,参与其中的壮丁被严格隔离,吴广德以重赏和死亡双重手段驱使着他们。地道内部,用粗大的原木勉强支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和人体汗液的酸臭,昏暗的油灯下,一张张沾满泥污的脸上只有麻木的疲惫。
与此同时,城内的状况持续恶化。腐烂投射带来的恶臭无处不在,饮水开始变得紧张,虽然尚未爆发大规模的瘟疫,但零星出现的上吐下泻病例已经让恐慌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头。配给的口粮再次削减,守军士兵端着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望着城外联军营寨升起的袅袅炊烟,眼神中的绝望日益浓重。
孙铭几乎不眠不休,在城头来回巡视,试图以自身的存在鼓舞士气。但他能做的实在有限。官军与世家私兵之间的隔阂已深,甚至几次因为争夺少量还算干净的水源而险些爆发冲突。袁敖和许劼等人登城的次数明显减少,即使出现,也多是沉默地巡视自家防区,与孙铭的交流变得客气而疏远。那种无形的裂痕,比城墙上的破损更让孙铭感到寒冷。
这一日午后,联军照例进行了小规模的佯攻。投石机将最后几颗腐烂的尸块抛入城内后,战场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突然,一段由袁家私兵主要负责防守的城墙根下,几名靠坐着休息的士兵感觉身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持续不断的震动,伴随着一种模糊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沙沙”声。
“喂,你们感觉到了吗?”一个年轻士兵猛地坐直身体,脸上带着惊疑。
旁边的老兵侧耳听了听,又用手掌贴了贴地面,眉头紧锁:“地底下……好像有动静?”
“是不是老鼠打洞?”有人猜测。
“放屁!这动静,得多大的老鼠?”老兵啐了一口,神色凝重地起身,“不对劲,得去禀报!”
消息很快传到了负责这段防区的一个袁家管事那里。那管事本就因连日伤亡和流言而心神不宁,闻讯后亲自趴在地上倾听,那隐约的挖掘声仿佛直接敲在他的心脏上。他脸色瞬间煞白,连滚带爬地去找袁敖。
“家……家主!不好了!城墙根下,好像……好像有人在挖地道!”管事气喘吁吁,声音都在发抖。
刚刚从一场关于是否要悬挂红灯的激烈家族争论中脱身的袁敖,闻听此言,浑身一震,手中的茶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地道!他瞬间想起了兵书上记载的种种穴攻之法,焚城塌墙,防不胜防!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联军竟然还藏着这一手!若地道挖通,城墙崩塌,届时就算他想投降,恐怕也来不及在乱军之中保全家族了!
“快!快去请孙铭将军!还有,通知许家主!”袁敖强自镇定,但声音里的颤抖掩饰不住。
孙铭很快赶到,听到禀报后,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立刻下令:“快!沿着城墙内侧,每隔十步挖一个深坑,埋下大瓮,派人日夜监听!一旦确认方位,立刻组织人手向下挖掘,或者灌水、熏烟!”
这是应对地道攻城的传统方法,但如今城内人手、工具都极度匮乏,执行起来困难重重。
命令下达,守军勉强行动起来,但效率低下。恐慌却比命令传得更快——“联军在挖地道!”、“城墙要塌了!”——这样的流言如同野火般在守军和百姓中蔓延开来,本就脆弱的士气遭到了致命一击。
当夜,袁府书房。
袁敖与许劼再次密会,两人的脸色在烛光下都显得灰败。
“地道……他们竟然在挖地道!”许劼的声音带着哭腔,“袁公,不能再等了!等城墙一塌,什么都完了!”
袁敖闭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白日里,他亲眼看到守军挖掘监听坑时那有气无力的样子,也看到了孙铭那虽然坚定却难掩绝望的眼神。他知道,这座城,真的守不住了。最后的侥幸心理,被这地底传来的挖掘声彻底击碎。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是一片死寂般的决然:“挂灯!”
许劼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随即又紧张起来:“何时?”
“明夜……三更!”袁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就在城内暗流涌动,决定命运的信号即将发出之时,联军的地道深处,也遇到了麻烦。
“吴帅!前面渗水了!土质也变得松软,支撑困难,挖掘速度慢了下来!”监工头目急匆匆地向吴广德汇报。
吴广德亲自下到地道前端查看。果然,脚下的泥土变得泥泞,头顶不时有混着泥沙的水滴落下,支撑的木头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嘎吱”声。他估算了一下距离,地道已经延伸了超过五十丈,按照方位,应该已经接近甚至进入了护城河下方的区域。
“无妨。”吴广德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独眼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幽光,“渗水正好,说明我们方向没错,就在城墙根下!加派人手,加固支撑,用木板铺路,继续挖!告诉弟兄们,成功在即,破城之后,首功重赏!”
地底的挖掘在泥泞与危险中继续,每前进一尺,都距离最终的目标更近一步。
而地面上,汝南城南城那座破损的箭楼,在无人注意的暗夜里,三盏蒙着红布灯笼被悄然悬挂了起来,在夜风中微微摇晃,如同三只窥视着这座垂死城池的、血红的眼睛。
地底的惊雷与城头的红灯,共同预示着汝南城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危墙将倾,内外交困,这座孤城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