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十岁那年,第一次被允许随母亲走进掖庭后的净池。
水色寒凉,她却俯身照见了未来的自己——
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樱,一泓水纹被她轻轻一搅,便抖落出满池碎玉。
旁边的小宫女都看呆,低声说:“这孩子好看得像会把人眼睛割伤。”
婉儿没听见似的,只抬手把湿漉漉的刘海别到耳后,指尖顺势在水面写了一个“藏”字,随即揉碎。
那一刻她已打定主意:
把容貌折成纸,压进书页最深处;
等有一天需要时,再把它展开,锋利如刃。
十岁,她已学会让自己的好看不是糖,而是鞘——
鞘里藏的不是剑,是一卷尚未落墨的诏书。
日子如细沙从指缝间滑过,上官婉儿长大了。掖庭里的生活虽清苦,却没磨灭她的锋芒。她愈发刻苦地研读诗书,习练文笔,将才情藏于心底,等待出鞘的时机。
一次,宫中举办诗会,众人皆以为这不过是一场风雅的聚会。婉儿本无意参与,可看到那些庸庸之辈附庸风雅,她心中的傲气再也按捺不住。
她起身,莲步轻移,站在众人面前,眸光流转间,才情如泉涌。一首诗脱口而出,字句如珠玑,韵律似天籁。众人皆惊,那被她藏起的光芒,此刻如利剑般穿透重重阴霾。
诗成,满座皆寂,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从此,上官婉儿的名字在宫中传开,她不再是掖庭里默默藏起锋芒的少女,而是那能在朝堂之上挥斥方遒,以笔为剑书写传奇的奇女子。
掖庭的嬷嬷送来新衣,绯色,金线勾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鸟。婉儿捧衣回屋,反手就把金线一缕缕拆下,绕在指间,借烛火捻成极细的“金弦”。
夜里,她躺在硬木榻上,把金弦横在喉前,对着镜子练呼吸——
弦不颤,气不泄;
弦若颤,便重新屏息。
她告诉自己:美貌若不能收放自如,便是最危险的漏洞。
隔日,她去书库当值,袖口故意沾了墨,小脸抹了灰,低头缩肩,像只灰扑扑的雏雀。再没人想起她曾是池边“割眼”的丽影。
却有一人例外——
武后身边的女官来挑小侍,擦肩而过,忽又回身,捏起她下巴,指腹在她左眼尾那颗极小的泪痣上停了一瞬,轻声道:
“藏?藏得住吗?”
婉儿抬眼,黑沉沉,像两颗被井水反复洗过的墨丸,只回了一个字:
“能。”
女官笑了,把她的名牒抽走。
当夜,婉儿被带到一间空殿,案上摆着笔墨与一面铜镜。
女官负手而立:“写一百遍‘藏’,写到你自己的脸在镜里消失为止。”
婉儿提笔,不蘸墨,只蘸清水;
第一遍,镜里朱颜分明;
第十遍,水痕重叠,眉梢开始模糊;
第五十遍,镜面起雾,像有人对镜呵了一口气;
第一百遍,镜中只剩一枚泪痣,微微一闪,随即隐入水光。
女官伸手抚过镜面,指尖无湿意,却沾到一粒极细的墨点——
那是婉儿在最后一笔时,悄悄咬破舌尖,以血点睛。
“好了,”女官收镜,“从今日起,你的好看归本宫,也归你自己——
归本宫,是利刃;
归你,是鞘。
记得出鞘必见血,否则便反噬。”
婉儿叩首,额触地无声。
起身时,她十岁,面容似雪,眼角却藏了一粒再无人看清的朱砂。
那是她给未来埋下的火种——
只等有一天,以艳色为烽,诏书为烟,
烧穿大唐的半壁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