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城佣兵工会内部宿舍区那栋小楼的平静,被莉娜每日刻苦的魔法研习赋予了新的、充满专注与冥想的节奏,而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潜行于阴影中的“动静”,则毫无疑问地来自艾吉奥。与莉娜沉浸在书卷、能量回路和宁静冥想中的状态截然相反,艾吉奥的“修炼”场所,更多地转移到了巨石城那些阳光难以直射的逼仄角落、人声鼎沸鱼龙混杂的市井之间,以及……当夜幕降临后,那些被月光与灯火遗忘的屋顶、巷道与深邃的阴影里。
晋升E级佣兵和全身装备经由老矮人铁锤全面升级带来的最初兴奋感,如同退潮的海水,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艾吉奥骨子里那份属于“暗夜行者”的、几乎无法压抑的躁动与对“真实战场”的渴望。工会那设施齐全、地面平整的训练场,虽然能满足基础的体能维持和武器熟练度练习,但对他而言,总感觉缺少了至关重要的“灵魂”——那种在复杂多变、充满意外的真实环境中随机应变、在危机四伏的刀尖上精准舞蹈的刺激感,那种信息与危险如同双生藤蔓般交织缠绕的灰色地带所带来的诱惑。更何况,队长雷恩出于谨慎,反复强调近期要低调行事,暂时不接取那些容易引人注目或树敌的高风险任务,这让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沛的精力和高超的潜行技艺无处施展,如同被锁在笼中的猎豹,焦躁难安。
于是,在保质保量完成每日固定的团队配合战术演练和基础体能锻炼之后,艾吉奥便开始了他自认为极其必要且富有成效的“城市地形适应性训练”与“开放式情报搜集工作”。他换上了那套由老矮人精心鞣制、轻便贴身且在不同光线下能呈现不同灰度、极不起眼的“影豹皮甲”,将寒光内敛、重心完美的“影袭之刃”稳妥地贴身藏好,如同一条彻底融入浑浊水流的鱼,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巨石城那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大街小巷、喧嚣嘈杂的中央市场、充斥着酒精与吹嘘的廉价酒馆,乃至一些连城市守卫都懒得频繁巡逻的平民窟边缘地带。
他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保持身体始终处于最佳的敏捷状态,肌肉记忆需要不断在真实复杂的环境中得到强化,同时将这座庞大城市的每一个可能的快速逃生路线、绝佳藏身点、视线盲区都刻印在脑海里——这是深深烙印在他职业本能中的生存法则;另一方面,他也存了点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私心和小小的野心,希望能凭借自己过人的耳力和观察力,从那些三教九流的闲谈碎语中,捕捉到一些关于老对头“血狼佣兵团”的后续动向、或者其他可能对“晨风之誓”小队不利的潜在风声,毕竟上次“破釜酒馆”那场冲突的梁子结得不小,以“血狼”睚眦必报的作风,不可能毫无动静。当然,如果在执行这些“公务”之余,能顺便“听”到些具有潜在价值的小道消息,或者运气爆棚,发现点暂时“无主”的、闪着诱人光芒的“小玩意儿”,充实一下自己那并不饱满的钱袋,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不虚此行了。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如同打翻的橘红色颜料桶,将巨石城高耸参差的建筑群拉出长长短短、扭曲怪异的阴影,整座城市仿佛披上了一层朦胧而暖昧的外衣。艾吉奥如同往常一样,在靠近码头区的一片以其混乱、肮脏和活力并存而闻名的街区里“溜达”。这里空气中永远混杂着咸腥刺鼻的海风、码头工人搬运重物时低沉的号子、小贩声嘶力竭兜售劣质商品的吆喝、以及各种腐烂食物、污水和不明物体散发出的、挑战常人嗅觉极限的古怪气味。狭窄得仅容两人侧身通过的巷道两旁,堆满了废弃的木箱、破损的渔网、锈蚀的铁桶以及各种难以辨识原本面目的垃圾,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油污、水渍和层层叠叠、覆盖了不知多少年、内容粗俗或意义不明的涂鸦。
艾吉奥正蹲在一个售卖着呛人劣质烟草和私酿烈酒的摊贩附近,假装全神贯注地系着那双本就系得牢牢的靴子鞋带,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高高竖起,精准地捕捉着周围那些浑身汗臭、嗓门洪亮的劳工、水手和流浪汉们粗声大气的闲聊,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些毫无营养的废话海洋中,筛选出哪怕一丁点可能带有价值信息的珍珠。然而,听了半晌,大多是些千篇一律的抱怨工头克扣工钱、吹嘘自己昨夜在某家妓院的风流韵事、或者喋喋不休地争论最近鲱鱼价格涨跌的琐碎内容,让他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
就在他暗自撇嘴,准备起身离开,换个地方碰碰运气时,眼角的余光如同被什么东西无形地牵引,无意中瞥见了旁边一条更加阴暗、散发着尿臊味的死胡同入口处的墙壁。那里有一片大约一尺见方的墙面,颜色似乎比周围要浅一些,显得相对“干净”,仿佛刚被人用某种尖锐物体匆匆忙忙地刮擦刻画过。职业性的好奇心如同被点燃的引线,立刻“嗤嗤”燃烧起来。他不动声色,装作系好鞋带后伸展身体的样子,极其自然地调整了一下角度,借着天空那最后一丝即将被夜幕吞噬的微弱天光,眯起眼睛,更加仔细地打量起那个标记。
那是一个用某种尖锐利器(很可能是匕首尖或者特制的刻针)刻画出的标记,线条简洁、干脆,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却透着一股诡异的、训练有素的流畅感与力量感。标记的主体是一个抽象化的眼睛图案,但那双眼睛的瞳孔并非常见的圆形或竖瞳,而是一个小小的、精准的、倒置的等边三角形,给人一种冰冷、非人、充满监视意味的诡异感觉。在这个倒三角瞳孔眼睛的下方,是三条长短不一的水平横线,中间那条横线明显比上下两条要短上一截。整个标记只有成人巴掌大小,刻痕边缘锐利,带着新鲜的石粉痕迹,估计是不久前,很可能就在今天白天才被人留下的。
看到这个标记的瞬间,艾吉奥浑身的肌肉如同受惊的猎豹般下意识地绷紧,呼吸也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这个标记……他认识!或者说,他曾经在晨风镇那个老资格混混、以消息灵通和爱吹牛着称的“独眼”杰克某次喝得酩酊大醉后的含糊呓语中,模模糊糊地听说过类似的描述!
杰克当时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年轻时曾差点被“暗影之眼”招募。“暗影之眼”!一个只流传于阴影世界底层、行踪诡秘莫测、据说势力触角遍布大陆各大主要城市的盗贼工会!传说这个工会的成员都是万里挑一、技艺高超的窃贼、间谍、刺客和信息贩子,他们行事低调,组织严密,依靠一套复杂如天书般的图像化暗号系统进行内部联络和信息传递,外人极难破解。而眼前墙壁上这个带着倒三角瞳孔的眼睛和三条横线的标记,根据杰克当时颠三倒四、需要连蒙带猜的描述,似乎正是一种比较常用的联络信号,含义大概是……“信息已安全接收,原定交易点废弃,启用备用接触点,全体进入三级戒备状态”?那个诡异的倒三角瞳孔和那三条特定的长短横线组合,据说就隐含着下一次接头或传递信息的具体时间与地点指令!
盗贼工会的人,竟然在巨石城活动?而且就在这龙蛇混杂、管理相对松懈的码头区附近,留下了如此清晰的标记?
艾吉奥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节奏,血液流动的速度似乎也提升了几分。盗贼工会这种级别的组织,其核心成员通常不会轻易在非必要情况下,留下如此明显的(在懂行的人眼中)活动痕迹。他们一旦如此行动,往往意味着有重大的利益牵扯,或者正在执行某项极其特殊和重要的任务,需要高效的内部协调。这会和什么有关?大规模的有组织走私?策划窃取某件价值连城的宝物?还是……与最近城里各种暗流涌动、连哈里斯执事都讳莫如深的复杂局势有关?比如……那些行踪诡秘、与深渊污染纠缠不清的灰衣人?
强烈的职业敏感性和如同野草般疯长的好奇心,像无数只细小的猫爪,反复挠抓着他的心肝,让他坐立难安。他迅速而隐蔽地环顾四周,如同最警惕的啮齿动物,确认周围那些醉醺醺的水手、疲惫的劳工和精明的摊贩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这个“路人”身上,然后才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慢悠悠地站起身,拉了拉皮甲的领口,自然地混入了熙熙攘攘、流向各异的人潮之中。
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码头区,返回相对安全的工会宿舍。相反,他开始以那个刚刚发现的标记为中心点,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以其为圆心,向着周围更加复杂、阴暗的巷道网络,展开了更加细致、更加谨慎的地毯式搜寻。他的目光变得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以一种特定的频率和角度,反复扫过斑驳的墙壁拐角、堆放杂物的木箱底部、甚至潮湿肮脏的排水沟边缘的石缝,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与其他普通涂鸦风格迥异的刻痕,或者任何不自然的、近期人为活动留下的异常痕迹。他深知,像“暗影之眼”这类组织的暗号系统,通常是环环相扣、成体系出现的,一个标记往往只是一个起点,或者一个路标,其意义需要由后续出现的其他标记来补充和明确,共同构成完整的信息链。
皇天不负有心人,或者说,是他的专业素养带来了回报。在相隔两条弥漫着腐臭气味的狭窄巷道,一根半埋在垃圾里、早已腐朽不堪、布满虫蛀痕迹的木桩朝向内侧的隐蔽面上,他发现了第二个标记!这个标记比第一个更加不起眼,刻痕也更浅,仿佛只是随手一划。那是一个指向斜下方的、线条简洁的箭头,在箭头的尾部,巧妙地刻着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圆圈。
“指向斜下方……箭头尾部带圆……”艾吉奥在脑海中飞速检索着“独眼”杰克那套含糊不清的“盗贼工会暗号入门教程”的残片。似乎……这代表着“目标位于下方,注意寻找隐蔽的入口或通往地下的通道,圆圈可能代表‘监视’或‘需要谨慎探查’?”
他立刻顺着箭头指示的斜向下方向,目光如同猎鹰般锐利地投向了一条位于两栋破旧楼房之间的、更加阴暗的缝隙。那里有一个通往地下空间的、被岁月磨光了棱角的石阶入口,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陈年酒渣酸腐气和死鱼腥臭的污浊气息,正从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入口处随意堆放着几个散发着馊味的空木桶和几团纠缠在一起、沾满粘液的破烂渔网,看起来与码头区成千上万个类似的地下仓库入口一样,平平无奇,毫不起眼,正是进行隐秘活动的绝佳场所。
要不要跟下去看看?
一个代表着理智与生存本能的声音,在他脑中尖锐地拉响了警报,疯狂地尖叫着“危险”!盗贼工会的临时巢穴、秘密交易点或者情报中转站,绝对是龙潭虎穴,里面很可能布满了陷阱、暗哨和心狠手辣的专业人士。他艾吉奥说到底,只是一个靠着天赋和小聪明、在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野路子”,或许身手敏捷,潜行技术不错,但跟那些经过严格系统训练、经验丰富且冷酷无情的真正“暗影之眼”成员比起来,无论是经验、技巧还是狠辣程度,恐怕都远远不够看。一旦行踪暴露,被对方察觉,后果不堪设想,很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阴暗角落,连尸体都找不到。
但另一个声音,充满了对冒险的极致渴望、对未知情报的巨大好奇,以及一种想要证明自己价值、为团队获取关键信息的强烈冲动,却如同海妖的歌声,在他耳边不断怂恿、蛊惑。万一……万一运气好,能侥幸听到点什么只言片语,是关于灰衣人下一步行动计划、关于石拳矿坑污染的更深层内幕、甚至……是关于莉娜在魔法师公会图书馆偶然发现的那本诡异古书的线索呢?这些信息,对于“晨风之誓”而言,可能是至关重要的,甚至能决定未来的生死存亡!而且,他对自己潜行匿迹的技术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只是远远地、小心翼翼地窥探一眼,确认一下情况,不靠近,不暴露,应该……问题不大吧?
内心的天人交战与犹豫踌躇,只持续了不到十次心跳的时间。最终,那股深植于血脉中的冒险基因和对团队的责任感,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天平彻底倾斜。艾吉奥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再次深吸一口那污浊不堪的空气,仿佛要将勇气也一并吸入肺中,随即将自身的气息、心跳乃至存在感都收敛压缩到最低限度,如同真正的、没有实体的影子,又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蜥蜴,悄无声息地、一级一级地滑下了那条通向未知与危险的、阴暗潮湿的石阶。
石阶向下延伸了大约十几级,带着一股明显的寒意,通向一个相对宽敞但光线极其昏暗、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空间。这里似乎是某个早已废弃多年的仓库或者大型酒窖的一部分,空气中弥漫的霉味和酒渣味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若有若无的、品质相当不错的烟草燃烧后留下的淡雅余味,这显然不是码头苦力或普通水手能消费得起的东西。远处靠近墙壁的角落里,隐约有几点豆大的、摇曳不定的微弱光亮,似乎是点燃的蜡烛或小油灯,同时,还有几个人刻意压低的、如同耳语般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随着潮湿的空气飘荡过来。
艾吉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凭借着盗贼对黑暗环境的卓越适应能力,迅速锁定了最佳藏身点——那是一堆摞得歪歪扭扭、散发着浓烈劣质酒精气味的空酒桶后面,与墙壁之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视觉死角。他如同液体般滑入其中,将身体蜷缩到最小,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充满了警惕与好奇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望向声音和光源传来的方向。
借着那几点微弱而摇曳的光亮,他勉强看清了那边的情形。那里站着三个人,呈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分布。其中两人穿着毫不起眼的、洗得发白的灰色或褐色粗布衣服,款式普通,与码头上的搬运工无异,但他们的身形却显得异常精干、匀称,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站立和移动时,带着一种猫科动物般的轻盈与协调,脚步落地无声,正是典型的、经过严格训练的盗贼工会底层行动人员的特征。而第三个人……虽然也同样穿着一件常见的、带着风尘仆仆痕迹的深色旅行者斗篷,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艾吉奥那经过千锤百炼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还是捕捉到了一些极易被忽略、却又至关重要的细节——那斗篷的下摆边缘,偶尔在动作间微微扬起,露出的靴子并非普通皮革,而是用一种质地细腻、隐隐反射着幽光的黑色软皮制成,靴筒处还有简单的银色丝线刺绣,工艺精湛,绝非市面上流通的大路货;那人即使在这种隐秘的环境下,站立时也习惯性地微微挺直着后背,双肩自然打开,带着一种难以完全掩饰的、属于长期发号施令的上位者,或者经受过严格军事训练之人特有的挺拔与纪律性;最重要的是,当那人似乎因为谈话中的某个要点而略显激动,偶尔抬手做出强调的手势时,艾吉奥敏锐地看到,其覆盖在斗篷下的手腕上,似乎佩戴着一个造型古朴、材质不明的暗色金属护腕,那护腕的样式很特别,边缘似乎雕刻着某种难以辨清的、非装饰性的几何纹路。
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什么旅行者,更不是盗贼工会的成员!他的气质、他的装备细节、他无意识间流露出的姿态,都与这个阴暗、污秽的地下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一颗被不小心扔进煤堆里的珍珠。
他们正在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嗡鸣,但在这死一般寂静、只有远处偶尔滴水声回荡的地下空间里,还是有一些零碎的词语,断断续续地、如同破碎的纸片般,飘到了艾吉奥藏身的酒桶后面。
“……消息……确认了吗?”这是那个神秘斗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经过刻意改变但仍然无法完全抹去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感,仿佛习惯于发布命令。
“放心……‘眼线’……已经布下……‘鱼儿’……很快会游进网里……”一个盗贼工会成员用更加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回应着,语气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漠与保证。
“时间……不多了……下一次‘潮汐’之前……必须得手……”斗篷人的语气中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焦虑?
“我们……知道规矩。东西呢?”另一个盗贼的声音响起,更加干脆直接,带着交易的口吻。
斗篷人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后动作轻微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但看起来沉甸甸的袋子,递了过去。袋子在与盗贼手掌接触时,发出了一声轻微但清晰的、金属硬币相互碰撞的悦耳声响。“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双倍。”
由于距离确实较远,环境杂音(主要是自己的心跳声和远处滴水声)干扰,加上对方刻意的压低声音,艾吉奥只能竭尽全力,捕捉到这些最为关键的、如同密码般的零碎词语:“眼线”、“鱼儿”、“潮汐”、“得手”、“东西”……但这些看似孤立的词语,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他那飞速运转的大脑中被迅速地组合、拼接在一起,瞬间形成了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图景!
“潮汐”!这个词他太熟悉了,简直如同噩梦般的回响!在鹰爪山脉那阴森恐怖的地下遗迹之外,他冒着生命危险潜伏偷听,那些灰衣人就曾提到过!“必须在下一次潮汐前取走核心”!还有“眼线”、“得手”、“东西”……这分明是在策划一次目标明确、时间紧迫的重要行动!这个神秘斗篷人,即便不是灰衣人的核心成员,也绝对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很可能是其在城内的联络人或合作者!而盗贼工会,似乎是被雇佣来执行某项具体的任务,很可能是利用其专业特长进行监视、窃取或者提供关键情报!
艾吉奥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咚咚”的巨响,他几乎怀疑这声音会被对方听见。一股混合着极度兴奋(终于抓住了狐狸尾巴!)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自己竟然离危险如此之近!)的复杂情绪,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的、带着玩闹性质的探查,竟然真的如同瞎猫撞上死耗子般,撞破了如此至关重要、牵扯极大的秘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那个一直背对着艾吉奥藏身方向、似乎在倾听同伴汇报的神秘斗篷人,毫无征兆地、猛地转过了头!他那隐藏在低垂帽檐阴影下的、如同刀锋般锐利冰冷的视线,仿佛带有某种超自然的感知力,如同实质的探照灯光柱,精准而迅速地扫过艾吉奥藏身的那堆酒桶方向!
被发现了?!
艾吉奥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跳动的“砰砰”声,冷汗如同泉涌般瞬间浸透了内衬的衣物,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尽了全身的控制力,将身体更加用力地缩成一团,紧紧地贴在冰冷潮湿、布满粘滑苔藓的墙壁上,连呼吸都彻底停止,仿佛要将自己变成一块没有生命、没有气息的石头,完全融入这片浓稠的黑暗与阴影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那边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只有蜡烛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斗篷人那冰冷的目光在酒桶方向停留了足足有三四秒钟,那短暂的几秒,对于艾吉奥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自己藏身的酒桶边缘,带来一阵阵幻痛。
最终,斗篷人似乎并没有发现确切的异常,或许是艾吉奥的潜行技术确实高超,或许是那堆酒桶的阴影足够深邃。但他显然已经提起了最高警惕。“此地不宜久留。”他收回目光,用那种低沉威严的声音快速说道,语气不容置疑,“按计划行事。保持联络。”
说完,他便不再停留,迅速转身,迈着与其身份相符的、沉稳而迅捷的步伐,向着仓库另一个方向的、被阴影笼罩的出口走去,身影很快便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仿佛从未出现过。剩下的那两个盗贼工会成员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动作默契地同时吹熄了手边摇曳的烛火或油灯。整个地下空间瞬间被绝对的黑暗与寂静所吞没,只剩下那两人如同真正的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沿着不同的路线,迅速散去,脚步声轻得几乎不存在。
地下仓库重新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和纯粹的黑夜之中,只有那污浊的空气和艾吉奥自己那如同风箱般剧烈喘息的声音(在他终于敢稍微放松之后)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艾吉奥又强迫自己在原地、在那令人作呕的酒桶后面,一动不动地潜伏了足足有十几分钟,直到确认自己的心跳稍微平复,并且凭借超凡的听力再三确认,周围除了老鼠爬过的窸窣声和远处持续的滴水声外,再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声息,他才敢小心翼翼地、如同刚从噩梦中惊醒般,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麻痹的四肢。
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立刻沿着来时的路线,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最隐蔽的方式,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心脏狂跳着逃离了这片危机四伏的码头区。直到他的双脚重新踏上了工会宿舍区附近那相对干净、有着巡逻守卫火炬光芒照耀的石板路,感受到那些守卫投来的、带着审视但并无恶意的目光,他才仿佛重新回到了安全区,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但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冰凉的战栗。
回到那栋熟悉的小楼时,天色已完全黑透,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雷恩、莉娜和塔隆似乎正在客厅里围坐在桌旁,讨论着什么事情(很可能是莉娜今天在图书馆的新收获),看到艾吉奥脸色苍白如纸、头发凌乱、气喘吁吁且浑身带着一股码头区特有的腌臜气味冲进来,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脸上露出了惊讶和关切的神色。
“艾吉奥?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副模样?”雷恩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沉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快步上前问道。莉娜也担忧地望过来,手中下意识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用于安抚心神的光晕。塔隆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粗壮的眉毛已经拧在了一起,庞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显露出戒备的姿态。
艾吉奥顾不上平复依旧急促的呼吸,也顾不上整理狼狈的仪容,先冲到桌边,抓起水壶也顾不上倒进杯子,直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凉水,冰凉的水流滑过干涩灼热的喉咙,才让他感觉稍微活过来一些。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这才喘着粗气,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隔墙有耳,将今晚在码头区那惊心动魄的发现——从最初那个诡异的“暗影之眼”标记,到后续的箭头指引,再到潜入地下仓库目睹神秘会面、听到的零碎对话、以及最后那千钧一发的危机——尽可能详细、完整地叙述了一遍,尤其是重点强调了“潮汐”、“眼线”、“得手”、“东西”这几个关键词,以及那个神秘斗篷人异常的气质和那个特别的金属护腕。
听完艾吉奥这如同冒险故事般、却又细节确凿的叙述,客厅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落针可闻的沉默。油灯跳动的火苗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雷恩的脸色变得异常严峻,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塔隆握紧了那双足以开碑裂石的拳头,指节发出轻微的爆响,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莉娜也收起了之前讨论学术时的轻松,碧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忧虑,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收藏的、索菲亚老师赠送的笔记,仿佛在寻求一丝安心。
“潮汐……眼线……得手……”雷恩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如同咒语般的关键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斤重量,“看来,我们的预感没错。灰衣人,或者与他们紧密关联的势力,并没有因为我们在矿坑和遗迹的行动而放弃或收敛。他们不仅还在活跃,而且行动更加隐蔽,手段也更加多样,甚至开始动用盗贼工会这种地头蛇的力量。”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同伴,“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那个‘东西’指的是什么?是某件物品,还是某个人?而下一次‘潮汐’……又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艾吉奥带来的这个消息,像一块被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千斤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和层层扩散的危险涟漪,彻底打破了小队刚刚享受了没几天的、短暂而宝贵的休整期。危机,并未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逐渐远离,反而以另一种更隐蔽、更复杂、更难以捉摸的方式,如同潜藏在黑暗中的毒蛇,悄然逼近,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墙壁上那盗贼工会的隐秘标记,如同一条充满恶意与危险的丝线,再次将“晨风之誓”这支年轻的队伍,毫不留情地拉向了那个未知而庞大的阴谋漩涡中心。他们知道,安逸的日子结束了,必须立刻行动起来,分析情报,制定对策,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可能更加严峻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