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听见远处的骂声,神色轻松,嘴角甚至带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玄寅抓我炼丹,我反抗杀他,本就天经地义。”
他负手而立,眼神扫过道庭诸修:
“而你们呢?围我、追我、斩我,从内庭到外庭,再到此地,一路穷追不舍。难道只许你们杀我,不许我反击?”
他说到这里,忽然笑了。
“这天下,怕是没有这种道理吧。”
风昉现在脑子里还在想玄寅的事,又被他话语一堵,一时间再无还言。
周青见状,轻轻摇头,不再理会:“走吧,回道域。”
话音落下,他与子卿、长生几人对视一眼,就要离去。
“且慢。”
忽然,一道冷厉的女声传来。
方瑶音自人群中迈出一步,甲胄震动,光泽已黯淡,仙禁甲之上裂痕纵横,随时可能崩解。
伴随她抬手,甲片簌簌震鸣。
方天流神色一凛,厉声喝止:“不可!”
方瑶音却神色冷静,语气坚定:“天觉死在此人手上,我若不战,便是苟且偷生。今日,我当褪甲,与他生死一搏。”
“瑶音——”方天流的目光死死锁住她。
他极快地思索着,心念翻涌。
方瑶音的战力,比天觉更胜一筹,若真要拼死一战,与周青之间虽有差距,但未必没有一线机会。
然而,此地局势却远比生死较量复杂。
他心中暗自冷思:若此刻真要动手,局势必将失控。
道庭会不会全力站在他们旱魃一族这边?
未必。
眼下,即便道庭倾尽人手相助,那又如何?
周青此人既能连斩强敌,力抗追杀至此,岂是容易斩杀之辈?
一旦混战四起,必然只有生死之局,绝无回转。
若是身侧族人皆陨落于此,值吗?
难道真要为了几个不知来历的道族残脉,拼上他们旱魃数十族人,甚至让瑶音于此地褪甲而战,生死一线?
方天流心头一阵冷意。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没有意义。”
“你要明白,我们旱魃族虽是神族,与道族确有对立,可那是神征时代的旧仇,非如今你我切身之怨。”
“真要在这里死拼,只因几个道族残脉,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旱魃一族虽出自神族,与道族天生对立,可这份对立更多源自血脉与祖训,而非真切的血海深仇。
紫宸星域可是号称道族腹地,符咒、苍天等道族的祖地皆在此域,还有不少道族支脉也在此星域扎根,就如眼前的雪翼羽族,还有不少顶尖道统皆偏向道族一方。
若真有不共戴天之怨,他们早就该与道族彻底撕破脸,怎会在这紫宸星域行走至今,而未被群起而攻之?
他们并不像『真一神族』,与『雷霆道族』之间斩不断、熄不灭的血仇,世世代代见面便要拼杀;
也不像『阴阳神族』与『苍天道族』,那是跨越万万年不止的死局,彼此之间只有毁灭;
更不像『符咒道族』与『神文一族』,那种天生的宿命对立,连天地大道都容不得彼此共存。
旱魃族不同。
自幼修行,他们不依靠灵力,而是借“旱魃之力”滋养己身。
这种力量不属灵气,不属寻常道力,更不依附于天地阴阳,而是旱魃一脉独有的血脉神能。
是“尸力”的一种,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天地之力。
而其他神族呢?
阴阳神族仰赖清浊之力,神文一族汲取万物之文,皆是“天地之力”的延展。
金木五行、风、雨、雷、电,甚至是日月、星辰等,皆统称为『神力』,皆为天地本源的显化。
能够直接炼化天地之力修行——这便是神族与后世万族最根本的区别。
太古初期,神族横霸寰宇,吞纳万物神力修行,凌驾在一切种族之上;
而兽族各大太古血脉,如:真龙、凤凰、麒麟等,虽同样为至强血脉,但终究也只能依赖灵力。
至于后世兴起的灵族、人族等,更只能在灵力中苦苦修行,何曾能触及神力的本质?
这种差距,注定了神族与各族之间的裂隙。
神征一战的爆发,各方因素复杂。
在这一战中,道、神两方俱是倾巢而出,互见即杀,毫无回旋余地。
神族见身覆道纹者,不问缘由,斩杀;道族感应到神力气息,亦是挥刀便绝。
那是一场无所逃避的灭世浩劫。
旱魃族也曾被卷入其中,可他们与道族本无深怨,血仇也非刻骨。
追杀道族,不过是因祖训传承:“见道者,当猎之。”
除此之外,旱魃并无更多执念。
所以今日此局,若真要因为几个不知根底的道族残脉,就在此拼死一战,以瑶音之命与族中族人为代价.......那便是愚蠢至极。
方天流心念急转,冷意在心头蔓延开来。
若真是如此而亡,即便能带着这些人的头颅回去,他在族中也难逃责罚。
“天流族兄,天觉可是你的堂兄弟。”方瑶音声音低沉,喉咙艰涩,“与你一脉同血,也是我的夫君。我如何能够如此轻易放任此人离去?”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块残破的甲片,正是方天觉的仙禁甲碎片。
锋利的边角早已割破她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染红了甲片。
可她仿佛全然未觉,眼眸泛红,泪意在眼底翻涌,声音低哑。
此刻,她又岂会不清楚?她根本打不过周青。
可心中那口气,那份血债,却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肯低头。
方天流望着她,神色沉重,心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矛盾与压抑。
许久,他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冷硬:“修士,当有如此之觉。”
“天流族兄!”
方瑶音嘶声喊出,眼底血丝遍布,声音已带着撕裂的痛意。
她不能接受,她要一个交代,她要天觉的死有一个结果。
方天流神情一震,缓缓抬起手中的古铜长刀,语气比方才低沉许多:
“瑶音,你可知......若我身上无这仙禁甲,若我头上无这神子之名。若我等身侧,不是站着这数十族人,若苍阙大人也不在这里看着。”
远处,那黑色素衣老者抬眉,看了眼方天流,随即又看向他处。
“若只剩你我二人,而他周青独立在那。”
“我方天流必捏碎这刀鞘,抽刀而出,二话不说,提刀便斩他周青。”
他手中的长刀在风中微微颤动,刀身古铜,沉重冷厉。
但很快,他又缓缓放下,叹息声在甲胄间回荡:“可是,都是空的。”
“我们所处的位置,我们肩上的责任,让我们行事皆有顾及。”
他抬手抚过身上的铸金甲胄,指尖划过一道道斑驳的战痕:
“地位,就像这仙禁甲一般。是荣耀,也是枷锁。”
“它护住我们的身躯,却也困住了我们的手脚。”
说到此处,他眼神复杂地看向方瑶音,既有怜惜,又有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