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雪来得猝不及防,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给朱红宫墙覆上了一层薄纱。凌虔站在“鸢木坊”的雕花木窗前,看着巷口苏清鸢裹着素色斗篷的身影踏雪而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顿时眉眼柔和下来。
“刚从工部回来?”苏清鸢推开店门,带进一股寒气,将食盒往柜台一放,“给你带了热汤饼,用羊骨熬的汤,驱驱寒。”
凌虚接过食盒,指尖触到她冻得发红的指尖,下意识攥住:“怎么不多穿点?”他解下自己的玄色披风裹在她身上,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这几日筹备开业,你日日往工部跑,核查木料、颜料,累坏了吧?”
苏清鸢仰头看他,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粒,像落了层糖霜:“能让北地的手艺在京城扎根,累点也值。”她转身打量着这间刚布置好的铺子——三间门面打通,正中设着紫檀木柜台,墙上挂着小木托人从家乡寄来的蓝染布样,边角用银线绣着北地山川;左侧是染坊,几口大缸并排而立,里面浸着蓼蓝和紫草,空气中飘着草木的清香;右侧是绣架,上面绷着半幅未完成的《山河图》,正是那日在戏台续绣的那卷,如今要作为坊里的镇店之宝。
“明日就要挂牌了,”凌虚替她拂去发间的雪,“方才木工说,匾额已刻好,是‘鸢木坊’三个字,用的是你喜欢的瘦金体。”
苏清鸢点头,走到染缸边,舀起一勺染液对着光看——靛蓝透亮,像淬了北地的夜空。“小木寄来的染方果然好用,加了槐花汁固色,比寻常法子多耐两遭洗晒。”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张字条,“对了,她还说,开春想派两个徒弟来学绣工,让咱们多照拂。”
“自然。”凌虚接过字条,见上面是小木娟秀的字迹,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忍不住失笑,“这丫头,倒把京城当成自家后院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车轱辘声,管家匆匆进来禀报:“公子,长公主府派人来了,说想订一批蓝染桌旗,要绣《寒江独钓图》,正月十五前要取。”
苏清鸢眼睛一亮——长公主是出了名的风雅人,若能得她青睐,鸢木坊的名声便能在京城立住。“告诉来使,容我明日登门,当面细商纹样。”她转身从柜里取出本册子,“北地的‘冰裂纹’绣法最适合寒江,再用苏木染的赭石色绣老翁,定能入眼。”
凌虚看着她条理分明的样子,眼底满是笑意。自离开戏台那日起,她眉宇间的郁色便渐渐散去,谈起染绣时眼里的光,比京城里任何贵女的珠翠都要亮。
入夜后,雪下得更紧了。两人在灯下核对账目,苏清鸢忽然指着一笔开销蹙眉:“这胭脂红的颜料钱,怎么比市价高了三成?”
凌虚凑过去一看,眉头也皱了起来:“是采买的管事报的账,说是上好的苏木缺货,只能从西域贩子手里高价收的。”他顿了顿,“明日我去查查,别是让人糊弄了。”
苏清鸢却想起小木信里提过的“紫草代苏木”的法子,提笔在账册旁写:“可用北地紫草加红花炮制,颜色虽浅些,却更润,成本能省一半。”她抬头看向凌虔,“明日我去药铺买些紫草试试,若成了,便不用受那贩子的气。”
凌虚握住她执笔的手,指尖摩挲着她指腹的薄茧——那是常年绣活留下的印记,如今却成了他心上最软的一块。“不急,”他轻声道,“开业要紧,别累着。实在不行,我去趟羽林卫,让他们帮着找找靠谱的货源。”
苏清鸢笑着摇头:“哪能事事靠你?这鸢木坊是咱们俩的,我也得学着撑起半片天。”她抽出张纸,开始画《寒江独钓图》的小样,笔尖在纸上勾勒出孤舟老翁,“你看,老翁的蓑衣用蓝染粗布绣,钓线用银线,雪用珍珠粉掺丝线,定能绣出‘独钓寒江雪’的意境。”
凌虚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窗外的雪光映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层碎星。他忽然觉得,这京城的风雪再大,只要两人守着这间铺子,守着北地的手艺,日子便定能像染缸里的蓝布,越洗越鲜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