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后院的桃树抽了新芽,粉白的花苞鼓得满满的,像谁把春天揉碎了,撒在枝头。苏清鸢踩着梯子,正往枝桠间挂竹篮——篮里铺着棉布,用来收集晨露。晶莹的露水顺着花瓣滚落,滴在篮里,发出细碎的“嗒嗒”声,像谁在轻轻敲着玉盘。
“够了吗?”凌虚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她,手里捧着个素白的瓷缸,“染‘桃花雪’的话,晨露得够三缸才成。”
苏清鸢从梯子上下来,将盛满露水的竹篮递给他,鼻尖沾了点桃枝的绒毛:“再等半个时辰,朝阳没出来前的露水质地最清,染出来的白色才够透。”她指了指花苞,“你看,这些花骨朵今晚就能开,等花瓣落进露水里,颜色才更活泛。”
凌虚把露水倒进瓷缸,看着水面浮起的细小桃瓣,忽然笑了:“去年你说‘紫霞归’要借烟火气,这次‘桃花雪’又要沾花魂,你的染谱倒像本江湖秘籍,讲究真多。”
“那是自然。”苏清鸢挑眉,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她画的染法草图,“你看,这一步得用井水湃过的明矾,才能让白色里透着点粉,像落了半融的桃花雪。”
正说着,小王跑进来,手里举着块素绫:“掌柜的,试染的小样好了!您瞧瞧这颜色对不对?”
素绫摊开在石桌上,白得温润,却又不是全然的素白,细看能发现无数细小的粉点,像春日里微雪落在桃花上,一半融化,一半还沾着花瓣的胭脂色。苏清鸢指尖拂过绫面,触感柔得像云:“露水量刚好,就是花瓣捣得太碎了,粉点显得杂。”她拿起捣药杵,“得像碾珍珠粉那样细,才能让粉点看着像雾。”
凌虚接过杵,往石臼里加了些刚摘的花苞:“我来捣吧,你去调明矾水。”他捣得很轻,生怕把花汁溅出来,石臼里的花瓣渐渐化成带着香气的粉浆,混着晨露,散发出清甜的气息。
日头渐渐升高,染缸里的水开始泛出淡淡的粉白。苏清鸢将素绫浸进去,用长杆轻轻搅动,绫面像吸足了春光,慢慢染上那层朦胧的雪色。风从桃树间穿过去,吹得花瓣簌簌落下,飘进染缸里,和绫面缠在一起——倒像是桃花自己,也想融进这颜色里。
“成了。”苏清鸢提起染好的素绫,阳光透过布料照过来,粉白的底色上仿佛浮着层轻烟,“这颜色,配贵妃的披风正好,既不抢‘紫霞归’的艳,又透着股清气。”
凌虚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早上去采露时,在桃树下捡的。”包里是些圆润的桃核,被晨露洗得很干净,“留着种在染坊后院,明年就能多几棵桃树,不用再往城外跑了。”
苏清鸢拿起颗桃核,指尖蹭到上面细小的绒毛,心里忽然暖暖的。她看着染缸里漾起的粉白涟漪,又看了看院角刚翻好的土地——原来日子就像这染出来的颜色,不用太浓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清甜,就很好。
春风又吹落几片花瓣,落在凌虚的肩头,也落在染缸的素绫上。苏清鸢忽然想起染谱最后一页的话:“色由心生,染的是布,也是日子。”此刻看着这“桃花雪”的颜色,她忽然懂了——所谓好颜色,从来都藏在认真过着的每一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