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记小院,药香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弥漫。林玄靠在藤椅中,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那股濒死的灰败已被强行压下的坚韧取代。头顶那熔金荆棘缠绕的“天命反派”字幕幽光森然,荆棘尖刺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持续释放着冰冷的绞杀意志,侵蚀着他的神魂。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灵魂深处的隐痛。
然而,丹田内,两尺混沌黑土之上,世界树幼苗的墨玉根系深扎,贪婪汲取着翡翠灵泉的磅礴生机。三寸翠枝光华流转,顽强地支撑起一层坚韧的造化屏障,抵御着荆棘字幕的侵蚀。那株铜钱大小的月光苔幽蓝荧光稳定,持续反哺着清凉月华灵力,如同涓涓细流,滋养着被荆棘刺伤的“堤坝”。
黄伯那浩瀚如渊的力量虽已撤去,却如同在最危急时浇筑的基石,让林玄有了喘息和与这天道绞索周旋的底气。此刻的他,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的伤兽,外表虚弱,内里却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玄哥,喝药了。” 苏晚晴端着一碗温热的灵药汤,小心地喂到林玄唇边。药汤是以玉容膏基液为主,加入了宁神草汁液和少量刺柠果干粉末调成,温和滋养,安抚神魂。她清丽的眉眼间忧虑未散,目光时不时扫过林玄头顶那片无形的、却让她本能感到心悸的荆棘阴影。
林玄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苦涩的药液入喉,带来一丝清凉。他微微闭目,集中精神,引导着体内世界树与月光苔反哺的生机,配合药力,一点点消磨着荆棘尖刺带来的灵魂刺痛。
……
与此同时,青云坊市东区,林氏家族府邸深处。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的午后。雕梁画栋的议事厅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的凝重与一丝…难堪的悔意。
家主林震云端坐主位,面容方正,眼神深邃,筑基后期的威压沉稳内敛。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下首两侧,分坐着林家核心的几位长老,个个气息沉凝,皆是金丹初期的修为!
三长老林远山,须发花白,面容清癯,此刻眉头紧锁,看着手中一份玉简,手指微微颤抖。四长老林远河,身材微胖,往日里总是带着和气生财的笑容,此刻那张圆脸上也只剩下凝重与复杂。五长老林远海,坐在林震云下首第一位,面色阴沉如水,眼神锐利如鹰隼,冷冷地扫视着众人。
引起这场压抑会议的源头,正静静地躺在林远山面前的桌案上。
那是一份誊录在玉简上的、来自灵兽谷的“谢礼清单”!是火云上人派座下弟子亲自送到林府门房,指名道谢“玄记苏晚晴姑娘妙手仁心,救吾儿炎儿性命”的礼单!言辞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清单上的内容,足以让任何一个青云坊市的家族眼红心跳:
筑基丹(上品):三枚!足以让三位炼气大圆满的家族子弟冲击筑基的成功率提升三成!
赤焰令(副令):一枚!虽不如主令,但持此令者,在灵兽谷势力范围内将获得极大便利,采购珍稀灵兽材料、雇佣灵兽护卫皆有优先与折扣!
铁背妖猿幼崽(契约名额):一个!成年后便是筑基期战力!这是可传承的家族底蕴!
各类珍稀灵兽材料、丹药:价值不下五万下品灵石!
火云上人亲笔信:信中措辞看似平淡,但字里行间对苏晚晴的感激与对玄记的维护之意,呼之欲出!
这份清单,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林家所有高层的脸上!
“啪!”
三长老林远山猛地将玉简拍在桌案上,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金丹初期的威压都有些不稳,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痛悔与不甘:
“玄儿!那是玄儿啊!当初…当初为何要将他弃如敝履?!!”
他浑浊的老眼扫过众人,尤其是主位上面无表情的林震云和阴沉着脸的林远海,声音陡然拔高:
“是!他是失了至尊骨!成了废人!可那至尊骨是被何方神圣抽走的?那等存在,岂是我林家能抗衡?!那是飞来横祸!非战之罪啊!”
他指着那份刺眼的清单,手指都在哆嗦:
“可你们看看!看看!即便失了至尊骨,即便被抽骨重伤濒死,他林玄!他林震山的儿子!靠着自己,在坊市底层挣扎求存,竟能搭上火云上人这条线!让灵兽谷送来如此重礼!这份手段!这份气运!当初若我林家能雪中送炭,哪怕只是给他父子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不落井下石,今日这泼天的机缘,这灵兽谷的友谊,就该是我林家囊中之物!何至于…何至于便宜了一个小小的杂货铺!让外人看我林家的笑话!”
林远山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议事厅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回荡。
四长老林远河胖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附和道:“三哥所言…不无道理。玄儿当初,毕竟是我林家百年不遇的麒麟子!光芒万丈!若非那场无妄之灾…唉!”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主位,“震云家主,还有远海长老,当初…对震山一脉,是否…是否太过决绝了?若是能留下些情分,今日局面,或许大不相同。”
他话虽未明说,但那“是否太过决绝”的疑问,以及话语中隐隐流露的“让林震山重新做家主”的倾向,已昭然若揭。这份灵兽谷的厚礼,以及火云上人那护短到蛮横的态度,让这两位长老心思活络起来。林玄展现出的潜力(或者说他身边人的价值),远超预期!若能重新笼络,林家或许能借此攀上灵兽谷的高枝!
“哼!”
一声冰冷的、如同寒铁摩擦的冷哼,骤然打破了议事厅内涌动的悔意与小心思。
五长老林远海缓缓抬起眼皮,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与不容置疑的强势。他目光如刀,扫过林远山和林远河,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金丹初期的气息虽未刻意释放,却让厅内温度骤降:
“三长老,四长老,你们是老糊涂了?还是被这点蝇头小利迷了眼?”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弥漫:
“后悔?” 林远海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后悔当初没把那个灾星留在家里继续浪费资源?后悔没让那个同样成了废物的林震山继续占着家主之位拖垮家族?”
他手指猛地指向那份清单,指尖带着凌厉的劲风:
“看清楚!这礼单,谢的是‘玄记苏晚晴’!是那个被苏家抛弃、自己倒贴过去的丫头!不是谢他林玄!更不是谢我林家!”
“他林玄现在算什么东西?一个靠女人攀上高枝、在坊市底层卖杂货的废人!被强者抽走至尊骨,夺走气运,被叶家所针对,我甚至怀疑天道都容他不的,他留在林家简直就是祸根!是灾星!”
“火云老儿护短不假,但他护的是救了他灵兽的苏晚晴!是那个玄记杂货铺!与我林家何干?你们以为凭那点早就断干净的血脉,就能去攀扯关系?自取其辱!”
林远海的声音如同冰雹,砸得林远山和林远河脸色发白。他话语中气运和天道厌弃,比单纯的修为压制更令人心寒。
“至于让林震山回来?” 林远海眼中的讥讽更浓,“一个连自己儿子至尊骨都保不住、自己也成了废物的前家主?回来做什么?继续当个笑话?让整个青云坊市都看我林家无人可用吗?!”
“震云继任家主以来,励精图治,家族产业稳步扩张,与执法殿、叶家关系融洽,这才是家族立足之本!你们不想着如何巩固现有根基,反而要去沾惹那个天道厌弃的祸星?是想把整个林家都拖进万劫不复之地吗?!”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此事休要再提!那份礼单,收下便是,按规矩回礼,不必刻意攀附玄记!”
“传令下去,家族子弟,严禁靠近西区玄记杂货铺!更不得与林玄、林震山父子有任何往来!违者,家规严惩不贷!”
“我林家,丢不起这个人!更惹不起…那贼老天!”
林远海冰冷的目光最后扫过脸色灰败的林远山和林远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拂袖而去。他的话语,提到了天道,这也是长老的疑虑,众人也在怀疑天道容不得林玄。五长老的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林远山和林远河心中刚刚燃起的悔意与一丝侥幸。在修真界,与天道意志沾边的因果,足以让任何家族望而却步。
家主林震云自始至终面无表情,此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五长老之言,即是家令。执行吧。” 他看都没看那份刺眼的礼单一眼,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他的态度,已然表明了立场。
议事厅内,只剩下林远山和林远河两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那份厚礼带来的短暂冲击与悔意,被林远海冰冷刻薄的话语和对“天道厌弃”的恐惧彻底浇灭,只剩下满心的憋屈、寒意和一丝无力感。
“唉…” 林远山颓然坐倒,看着那份价值连城的礼单,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麒麟子…终究…是弃子啊…天道之下…皆是蝼蚁…”
……
林府后宅,一处偏僻冷清的小院。
林震山坐在石凳上,手中摩挲着一块早已失去光泽、布满裂痕的玉佩——那是林玄幼年初显天赋时,他亲手所赠。曾经挺拔的身躯如今透着落寞,鬓角染霜。他的修为,自那日至尊骨被神秘强者强行抽取之日后,便一路跌落,勉强维持在炼气中期,经脉丹田不知何种原因,缓缓衰退。
柳氏温婉却难掩憔端着一碗清粥走来,轻轻放在石桌上。她看着丈夫手中那块玉佩,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听说…灵兽谷火云上人,给玄儿那边…送了重礼?” 妇人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林震山摩挲玉佩的手指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愧疚,最终化为深沉的苦涩。他缓缓摇头,声音沙哑:“礼,是给晚晴那丫头的。玄儿…只是沾光罢了。” 他顿了顿,想起刚刚隐约感受到前厅那股属于林远海的、冰冷决绝的气息,自嘲地笑了笑。
“而且…这份‘光’,我林家…沾不起,也不敢沾了。远海说得对…。”
妇人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沉默片刻,低声道:“不管怎样,玄儿…还活着,还有人护着…就好。” 她望向西区的方向,眼中是化不开的思念与担忧,“只是…我总是…心神不宁…”
林震山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发白,望着阴沉的天色,喃喃道:
“玄儿的路…注定荆棘密布。我们能做的…只有不给他…再添麻烦了。这林家…早已不是他的家了。”
小院的寂静,与前厅的冰冷命令、玄记的无声抗争,共同构成了林家此刻最复杂的图景。短暂的悔恨悄无声息的退却,亲情在家族的冰冷决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玄记小院。
墙角,黄伯抱着重新灌满劣酒的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仿佛灼烧着某些过往。他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林府的方向,又扫过藤椅上闭目疗伤、头顶荆棘字幕森然的林玄,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带着浓浓讽刺的弧度。
“嘿…后悔药…”
“…早被狗吃了…”
“…烂泥里的根…”
“…开出来的花…”
“…他们…配闻吗?”
鼾声响起,淹没了他最后的低语,只剩下那荆棘字幕的幽光,在寂静的小院中,无声地蠕动着冰冷的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