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记后院,空气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铅云。王伯断腿处已被林玄以精纯的世界树灵力暂时封住血脉,剧痛稍缓,但那张黝黑老脸因失血和痛苦依旧惨白如纸,浑浊的眼中满是惊惧与绝望。苏晚晴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用净水擦拭着伤口边缘的血污,动作轻柔,眼中却凝着化不开的寒冰。
那几袋被污染的青玉壤,如同几块散发着恶意的毒瘤,堆在驴车旁。粘稠的墨黑色秽毒如同活物般在温润的青色土壤中蠕动、渗透,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这秽毒极其阴损,专噬灵植根系,一旦混入灵田,后果不堪设想。
林玄站在污染土堆前,面无表情。地穴深处,世界树幼苗那新抽的翡翠嫩芽微微震颤,传递来一丝本能的厌恶与贪婪交织的奇异波动。头顶,“天命反派”的熔金篆文幽光闪烁,裂痕中的灰气骷髅虚影似乎对这污秽毒物也颇感兴趣,啃噬的动作都带上了几分探究。
“废物?”林玄低声重复着昨夜的话语,指尖一缕凝练的墨绿色世界树灵力吞吐不定,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在我这里,没有废物。”
他眼中厉芒一闪,并未立刻处理这些毒土,而是转身走向铺面。灵土被断供,嘉年华瓜王所需的庞大养分便成了无源之水。当务之急,是寻找替代品,维持核心灵植的生命力,尤其是那几株承载着瓜王的藤蔓。月光露,蕴含温和月华之力,能极大延缓灵植枯萎,是眼下唯一能争取时间的救命稻草。
……
灵膳居,青云坊市最高档的灵食酒楼。三层雅阁“揽月轩”内,熏香袅袅,灵玉铺地。窗外月色正好,清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却驱不散室内的暗流涌动。
林玄与苏晚晴坐在客位。主位上,一位身着鹅黄云锦宫装、云鬓高挽、体态丰腴的美妇人正含笑斟茶。她眉眼弯弯,未语先笑,正是灵膳居的老板娘,柳三娘。只是那笑容如同精心描绘的面具,眼底深处却是一片精明的算计与冰寒。
“苏妹妹,林掌柜,稀客稀客!”柳三娘声音软糯,如同浸了蜜糖,将两盏灵气氤氲的月华茶推到两人面前,“尝尝,新到的‘雾峰灵尖’,最是清心养神。”她目光在苏晚晴清丽却带着冷意的脸庞上流转一圈,笑意更深,“苏妹妹这气色,看来那翡翠碧玉瓜滋养得极好。唉,姐姐我呀,可是眼馋得紧,可惜没那个口福呢。”
苏晚晴端坐不动,并未碰那杯茶,只是微微颔首:“柳老板客气。今日冒昧前来,是为求购贵店的月光露。玄记急需此物救急,价格方面,好商量。”她开门见山,语气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月光露?”柳三娘故作惊讶地掩口轻笑,眼波流转,“哎呀,苏妹妹可真是问巧了!这月光露啊,采集不易,需在月华最盛的灵泉眼旁,以秘法凝练七七四十九日方得些许,历来都是我灵膳居镇店之宝,限量供应。平日里嘛,倒还好说…”她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只是最近…也不知怎的,这月光露忽然紧俏起来!好几家宗门和世家都下了大单子预订,库房里那点存货,早就被预订一空了呢!”
她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角余光却始终锁定着林玄和苏晚晴的反应。
“预订一空?”林玄抬眼,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柳老板消息灵通,想必也知道玄记眼下的难处。我们只要一小部分,暂解燃眉之急,价格,翻倍。”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翻倍?”柳三娘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咯咯娇笑起来,花枝乱颤,“林掌柜真是快人快语!爽快!”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笑容依旧,眼底的冰冷却几乎要溢出来,“不过嘛…林掌柜,翻倍可不够啊。如今这行情…”
她伸出三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在两人面前晃了晃,声音依旧软糯,却字字如刀:
“得…这个数。”
“三百灵石一瓶。”
三百灵石一瓶?!
苏晚晴瞳孔骤缩!饶是她心性坚韧,也被这离谱的天价惊得心头一跳!平日里,月光露虽珍贵,也不过十块下品灵石一瓶!这柳三娘,竟是直接抬高了三十倍!这已不是趁火打劫,而是赤裸裸的敲骨吸髓!
林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柳三娘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如同盛放的毒花。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苏晚晴,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
“苏妹妹,何必跟着林掌柜在那一亩三分地里受苦?担惊受怕的。姐姐我看着都心疼。”她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惋惜,“你看,为了点月光露,林掌柜都要砸锅卖铁了。这又是何必呢?”
她顿了顿,身体又向前倾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却充满了毒刺:
“姐姐是真心喜欢妹妹这手调理灵植、化凡为珍的本事!只要你点头,愿意来我灵膳居…”
柳三娘的目光扫过林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又落回苏晚晴脸上,笑容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诱惑:
“…月光露?”
“管够!”
“姐姐我库房里最好的那一批,随妹妹取用!不仅如此,灵膳居首席灵植供奉的位置,虚位以待!灵石、资源、地位…青云坊市,没人敢再动妹妹一根手指头!”
“如何?”她最后两个字,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等待着苏晚晴的“明智”选择。在她看来,面对这绝境和如此优渥的条件,没人能拒绝。尤其是苏晚晴这样一个被家族抛弃、跟着“废人”挣扎求存的弱女子。
揽月轩内,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月华似乎也黯淡了几分。柳三娘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等待着猎物落网。
苏晚晴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远不及心头的冰冷与愤怒。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直视着柳三娘那张虚伪的笑脸,脸上没有任何被诱惑的动摇,只有一片拒人千里的冰寒。那眼神,如同雪山之巅最纯净的冰泉,瞬间浇灭了柳三娘眼中所有的算计与期待。
“柳老板的好意,”苏晚晴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无比,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苏晚晴,心领了。”
她缓缓站起身,素色的衣裙在月华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
“月光露,玄记买不起。”
“这人,”她目光扫过柳三娘,又落在林玄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更卖不了!”
“告辞!”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晚晴再无停留,转身便走。背影决绝,带着一股宁折不弯的清傲。
柳三娘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如同碎裂的面具。精心准备的诱惑与离间,被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一股被当众打脸的羞怒瞬间冲上脑门,让她的脸颊微微抽搐,精心描绘的雍容几乎维持不住。
“不识抬举!”柳三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神怨毒地盯着苏晚晴的背影。
林玄也缓缓起身,并未看柳三娘那张扭曲的脸。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杯早已凉透的月华茶,最后落在柳三娘脸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柳老板,”林玄的声音平淡无波,“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坐地起价,强买强卖…”
他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
“…容易…噎着。”
留下这句意味不明却寒意森森的话语,林玄转身,追着苏晚晴的身影,离开了这间充满算计与铜臭的“揽月轩”。
……
玄记小院,夜色深沉。
那几袋散发着秽毒恶臭的污染灵土,在月光下如同几座沉默的坟茔。
林玄站在土堆前,苏晚晴默默立于他身侧,看着这绝望的“材料”。
“没有月光露,瓜王撑不过三日。”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那是压抑的愤怒与担忧。
林玄没有回答。他蹲下身,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悬在污染土堆上方。心念引动地穴深处那株世界树幼苗!
嗡!
墨玉幼苗那新抽的翡翠嫩芽猛地一颤!一股更加精纯、更加霸道的吸力顺着根须传递而来!
林玄掌心,墨绿色的世界树灵力轰然爆发!不再是温和的生机,而是带着一种蛮横的、如同饕餮般的吞噬意志!灵力化为无数道细微的、带着螺旋纹路的墨绿色光丝,如同活物般狠狠扎入那污秽的土堆之中!
嗤嗤嗤——!
如同强酸腐蚀!墨绿光丝所到之处,那粘稠蠕动的墨黑色秽毒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嘶鸣!秽毒被光丝强行剥离、抽取!污浊的黑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被那墨绿光丝贪婪地吞噬、卷入林玄体内,最终汇入地穴幼苗的根须!
世界树幼苗的墨玉主干微微震颤,玄黄光芒大放!那翡翠嫩芽顶端的米粒光苞,似乎又凝实了一丝!它竟将这阴损秽毒,当成了成长的养分!
同时,被剥离了秽毒的青玉壤,露出了原本温润的青色。然而,这青色之中,却隐隐残留着一缕缕难以祛除的、深紫色的诡异气息——那是浊瘴荆棘毒瘴与秽毒混合后,被世界树灵力强行压缩、改造后留下的“残渣”!这气息不再带有强烈的腐蚀性,却透着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阴冷与致幻波动!
林玄眼神冰冷如铁。他左手掐诀,引动后院角落那几株凶戾的浊瘴荆棘!
嘶嘶嘶——!
深紫色的毒瘴如同受到召唤,汹涌而出,不再扩散伤人,而是如同温顺的溪流,被林玄精准地引导着,注入那些刚刚被净化了秽毒、却残留着深紫气息的灵土之中!
毒瘴与深紫残渣迅速交融、渗透!原本只是残留的气息,在大量同源毒瘴的灌注下,迅速变得浓郁、粘稠!整堆灵土的色泽,由温润的青,彻底转化为一种诡异而深沉的暗紫色!一股混合了强烈致幻、奇痒、以及某种微弱精神侵蚀的恐怖毒息,如同沉睡的凶兽,在土堆内部缓缓苏醒!
林玄收回双手,看着眼前这堆散发着不祥暗紫光芒、气息令人头皮发麻的“新土”,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终于彻底绽开,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偏执。
“月光露?”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回应柳三娘的天价。
“没有月光露…”
“那就…”
“让觊觎瓜王的人…”
“尝尝这‘紫瘟土’的滋味!”
角落里,黄伯抱着酒葫芦,浑浊的老眼扫过那堆散发着不祥紫光的毒土,又扫过林玄眼中那冰冷的偏执,咂了咂嘴,喷出一口浓烈的酒气,含糊地嘟囔:
“…脏土…种恶果…”
“…恶果…招恶鸟…”
“…这林子里的老根…”
“…怕是要…发疯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