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绿的光华渐渐内敛,如同潮水般退入林玄与苏晚晴的体内。世界树的虚影消散,连接二人的无形纽带却愈发坚实。秃鹫坡上,新生丛林依旧生机勃勃,但核心区域的气氛却陡然一变。
林玄负手而立,周身气息圆融内敛,却又隐隐透出一种金丹修士特有的威压,那是生命层次跃迁后自然散发的场域。他目光平静,望向高悬的星槎,眼神深处不再有之前的凝重与忌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力量洗礼后的沉稳与自信。方才力量交融的瞬间,他不仅稳固了境界,更对自身与世界树的力量有了更深的理解。
苏晚晴静静站在他身侧,裙袂微扬,眼底流转的淡绿光华已能收放自如,更添几分神秘与空灵。筑基后期的灵力在她体内涓涓流淌,与林玄的气息隐隐呼应,浑然一体。她能感觉到脚下丛林的每一分呼吸,能感知到星槎散发出的冰冷敌意,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林玄那如同磐石般坚定的意志。共生契约缔结,不仅是力量的提升,更是心灵的依托。
黄伯不知何时又坐回了那块青石上,拿着酒葫芦慢悠悠地啜饮着,仿佛刚才指点江山、揭示惊天秘辛的人不是他一般。但他那看似浑浊的眼角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星槎分毫。
星槎之上,一片死寂。
萧冰儿僵立在舷窗边,那双清冷如万载玄冰的眸子,此刻却充满了剧烈翻腾的骇浪与难以置信的震惊。
她全程目睹了下方的剧变。
从苏晚晴苏醒时眼底流转的灵性绿芒,到世界树虚影主动缠绕显现的亲近,再到黄伯道出“灵族”、“世界树”、“共生契约”这些只存在于上古残卷、被视为荒诞传说的词汇,最后到林玄二人契约结成后那气息交融、修为稳固提升的奇异景象……
这一切,如同无数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她坚信了二十多年的认知根基之上!
灵族? 那个据说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执掌生命与自然的古老种族,竟然还有血脉存世?而且就在眼前,就是这个她奉命前来“生擒”的苏晚晴?
世界树? 传说中孕育万界、连上古大能都只闻其名的天地圣物,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就在这个被标记为“天命反派”的林玄体内?
共生契约? 那种需要绝对信任、本源共鸣才能缔结的古老盟约,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自然地完成了?
还有那神秘老者轻描淡写间揭露的所谓“天道真相”——天命体系不过是汲取养分的工具?这简直是对她出身玄冰宫、自幼被灌输“顺应天命、维护天道”理念的最大亵渎与颠覆!
尤其是苏晚晴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纯正、古老、充满生机,与她玄冰宫核心传承《玄冰心经》所追求的“极致于冰、寂灭生机”之道,隐隐呈现出一种对立却又更高阶的态势。仿佛冰与火,但对方是那包容万物、滋养生命的温暖阳光,而玄冰宫的极致之冰,在这股生命本源气息面前,竟显得有些……狭隘与死寂?
这种认知上的冲击,远比任何法术攻击都要来得猛烈。萧冰儿只觉得道心一阵摇曳,脑海中属于“天命之女”的那些清晰指令、那些关于“清除异数、维护正统”的信念,开始出现一道道清晰的裂痕。
“生擒苏晚晴……”
宫门下达的指令依旧在脑海中回响,但此刻听起来却无比刺耳。生擒?如何去擒?
下方两人的气息已然连成一体,林玄稳稳站在了金丹门槛上,其实力绝非普通金丹初期可比。苏晚晴筑基后期,但那股灵族血脉之力诡异莫测,方才催生整片丛林的手段便是明证。更别提旁边那个始终深不可测、一言道破天机的黄伯!
自己虽是金丹中期,手持星槎法宝,但真要动手,有几分胜算?即便能惨胜,玄冰宫的目标还能达成吗?会不会彻底激怒对方,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权衡,利弊,风险……种种念头在萧冰儿心中电光石般闪过。她素来果决,此刻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犹豫与挣扎。执行命令,可能万劫不复;就此退去,如何向宫门交代?那天道标记的敌意,又该如何平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苏晚晴。这一次,她看得更加仔细。那空灵的气质,那纯净的生命气息,那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的自然道韵……这绝非凡俗女子,更非什么“异端邪祟”。若黄伯所言为真,那她便是上古遗族,是这个世界早已失落的一部分。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萧冰儿心底滋生,有困惑,有敬畏,甚至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悯?是对灵族命运的怜悯,还是对自身被“天命”摆布的茫然?
就在这时,林玄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穿透了星槎的屏障,清晰地传到萧冰儿耳中:
“萧圣女,戏也看够了,不知阁下有何打算?”林玄的语气不卑不亢,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若是还想执行你那‘生擒’的命令,林某虽不才,也愿与晚晴一同领教玄冰宫的高招。若是觉得此事已非你能决断,不妨回去禀明师门,从长计议。”
他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萧冰儿摇摆不定的天平上。
回去禀明师门?对,此事牵扯太大,已远非她一个圣女所能独自处理。灵族现世,世界树出世,还有那骇人听闻的天道秘辛……必须立刻告知宫主和太上长老!
留在此地,除了徒增变数,甚至可能将自己也搭进去,毫无意义。
念及此处,萧冰儿眼中挣扎之色渐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断。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也无法平息她内心的波澜。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下方的三人,尤其是在苏晚晴和林玄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她深深看了一眼苏晚晴,那目光中似乎包含了许多未尽的言语——有警告,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明确的好奇。
“我们走。”
没有多余的废话,萧冰儿转身,化作一道流光,退回星槎主控室内。那冰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松动。
嗡——!
星槎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表面的符文流转速度加快,庞大的船体开始缓缓调转方向。笼罩在秃鹫坡上空的冰冷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
在林玄三人以及隐藏在丛林各处的些许侥幸存活、偷偷观望的散修惊愕的目光中,那艘代表玄冰宫威严、之前还气势汹汹的星槎,竟缓缓上升,然后加速,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尽头。
它……撤离了?
就这么走了?
秃鹫坡上,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新生丛林的沙沙声,提醒着人们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强敌,竟因一场意想不到的蜕变与一个神秘老者的几句话,而暂时退却了。
林玄望着星槎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并未因为敌人的退去而有丝毫放松。他清楚,这绝非结束,而仅仅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短暂间隙。
苏晚晴轻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林玄哥,她好像……并不完全相信那些天命。”
林玄点了点头:“或许吧。但玄冰宫不会善罢甘休,那天道……更不会。”
黄伯喝光了葫芦里的最后一口酒,晃了晃空葫芦,慢悠悠地站起身,望着天空,淡淡道:“惑已生,退便是进。丫头,你这一步退得,倒是给你那玄冰宫,留了一线未来抉择的可能。只是这世间的糊涂蛋,终究是比明白人多啊……”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随着风飘散在丛林间。
圣女的困惑与退却,为秃鹫坡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但也将更深的迷雾与更远的危机,推到了林玄三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