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车停到沈宅那扇铁艺大门前的时候,早晨的雾还没散干净呢。
宴晚就站在车旁边,瞧见陆管家从门房里匆匆走出来。
他身上那件青灰色的中山装,衣摆被风给吹起来一小角。
这可是他每次迎接特别重要的客人时才会穿的旧衣服呢。
“小姐。”陆管家伸手接过宴晚手里的钥匙串,他指节上的老年斑在晨光下看着有点淡淡的褐色。
他说,“行李我会让人搬进去的,小姐您先去看看房间吧。”他叫“小姐”的时候,那个尾音压得特别轻,就好像生怕惊到什么东西似的。
宴晚就跟着他穿过庭院。
青石板路上还凝结着露珠呢,宴晚踩上去,感觉凉飕飕的,那凉意直接就渗进她的薄底皮鞋里了。
三年前,宴晚第一次来沈宅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清晨。
沈时烬让她在偏厅等了足足三个小时。
直到她看到墙上挂着的宴昭的肖像,这才明白过来,所谓的“替身”到底是要替代什么东西啊。
卧室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宴晚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
浅蓝色碎花的窗帘在风里轻轻晃动着,这窗帘和上个月慈善酒会上宴昭的那张生活照里的窗帘一模一样。
当时宴晚站在照片前面多看了两眼,就被沈时烬的助理用身子给挡住了,还说“无关人等不要靠近”呢。
书桌上的台灯是黄铜做的,灯座上雕刻着缠枝莲的图案,这和她在宴昭社交账号里看到的“昭昭的书房”的vlog里的那盏台灯简直是一模一样,一点差别都没有。
床头那瓶白玫瑰,开得跟她记忆里妹妹葬礼上供着的花束一模一样。
“陆管家说按照我的喜好布置的。”宴晚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打哆嗦,手指不自觉地抠着门框边儿,“可我压根儿就不喜欢浅蓝。”
陆管家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垂着的手微微缩起来,说道:“是……沈总说,小姐以前最喜欢这个颜色。”
以前?
宴晚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三年前签协议的时候,沈时烬翻着她的设计稿,冷笑着说:“你和昭昭长着同一张脸,连审美都要学她?”那时候她才晓得,妹妹宴昭也喜欢设计,只是从来没表现出来过。
现在这房间里的每个细节都在表明——沈时烬想要的,根本不是“像”,而是“就是”。
她把衣柜门一推开,一股冷香夹杂着樟木的味道就冒了出来。
整整一面墙都是白色的裙子,从到膝盖的茶歇裙,到拖地的晚礼服,每条裙子的剪裁都有她设计的风格。
宴晚的手指轻轻掠过其中一条雪纺裙的褶子,这褶子的弧度跟她去年给“晚照”秋冬系列设计的“初雪”简直一模一样——只不过“初雪”是银灰色的,这儿的却是月白色的。
最里面挂着一件还没做完的高级定制礼服,缎面的裙身只缝了前片,后摆还耷拉着没剪掉的线头呢。
宴晚的手指突然就僵住了。
她想起来了,那是三年前的事儿,就在妹妹失踪的前一晚,妹妹抱着布料冲进她工作室,说:“姐姐,帮我改改。”
当时宴昭还说要穿着改好的衣服去见个很重要的人呢。
可谁能想到啊,第二天就传来消息说她跳海了,就只在岸边留下了半只蓝水晶耳环。
“姐姐,这衣服可是我的最爱呢。”宴晚的脑海里,妹妹的声音突然变得特别清晰,那声音还带着点撒娇的感觉。
宴晚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在裙腰处的暗纹上摩挲着。
这个暗纹啊,是她偷偷绣上去的并蒂莲,这可是只给最亲近的人看的标记呢。
她一下子就把礼服扯了下来,那布料摩擦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衣柜里听起来特别刺耳。
叠衣服的时候,后摆的线头勾住了她的指甲,一下子就拉出了一道血痕。
宴晚盯着那点血印子,突然就笑了。
她把礼服塞进抽屉最里面的时候,还故意让抽屉“砰”的一声撞在柜壁上。
晚餐比想象中来的早。
沈时烬坐在主位上,他那身黑西装的袖扣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泛着冷冷的光。
他面前的骨瓷碗里盛着山药百合粥,这可是宴昭生前最爱吃的养胃餐呢。
宴晚可没忘,妹妹有很严重的胃溃疡,吃不了辣的。
沈时烬夹了一块清蒸鲈鱼放到她碟子里,那鱼肉的白色和她的裙摆颜色都快融到一块儿了,他还问:“今天的菜合不合口味啊?厨房说你最近老是吃外卖。”宴晚瞅着碟子里的鱼,喉咙就跟卡了根小刺似的。
她想起上周在工作室啃冷三明治的时候,苏慕白冷不丁冒出来,说“沈总让我带汤”,那保温桶里盛的也是山药百合粥呢。
闹了半天,这可不是啥巧合,是他派人盯着自己的每一餐饭啊。
“你是不是……想让我变成她呀?”这话一冒出来,她自个儿都吓了一跳。
这三年啊,在他的冷嘲热讽里,她早就学会了低头;在他的冷漠对待下,也习惯了沉默。
可这会儿呢,就像是有啥东西在背后推着她,非得把这层遮羞布给扯下来不可。
沈时烬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他抬眼看向她,眼尾的皱纹在灯光下看得特别清楚——她这才头一回发觉,他居然有这么多白头发,藏在黑发里头就像落了一层霜似的。
“我只是想让你过得舒坦点儿。”他说道,声音低得就跟一声叹息似的。
可这舒坦啊,是照着另一个人的人生来打造的。
宴晚握着筷子的手攥得紧紧的,指甲都快掐进手掌心了。
她低着头扒拉饭,米饭在嘴里嚼着有股苦涩的味儿,就像吞了一嘴碎玻璃碴子。
夜里两点,宴晚蜷缩在被子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月光被窗帘切成了细条条,在地板上投下浅蓝色的影子,特别像妹妹出事那天的大海。
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连拖鞋都没顾得上穿。
走廊的地毯特别厚,人走在上面,脚步声都被吸得一点不剩。
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她瞧见了一扇深棕色的木门。
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线,还隐隐约约有钢琴声传出来,弹的是《月光奏鸣曲》的第一乐章呢。
她妹妹以前老是说,听这曲子就感觉月光在哭。
宴晚走到门跟前,就挨着门停住了。
那琴音一会儿有一会儿没的,中间还夹杂着杯盏轻轻碰撞的声音,然后有个男人的声音,又低又哑的,像是在自己跟自己说话:“昭昭啊,你看,她今天穿了条白裙子……”
宴晚听到这儿,呼吸一下子就变得急促起来。
门里的声音突然就停住了,紧接着就听到椅子被推开的动静。
宴晚扭头就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拖鞋掉了一只,光脚在地毯上跑,脚底板都被磨得热乎乎的。
她冲进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反锁上,然后背靠着门,顺着门就滑坐到地上了,心跳得特别厉害,感觉都要把耳膜震破了。
清晨的阳光啊,被蓝绣球花的影子给切碎了。
宴晚站在床头,把那瓶白玫瑰拿开,换上了刚买的蓝色绣球。
花瓣上还带着花店喷的水呢,水滴到床头柜上,晕开了一小片浅蓝色。
她又走到衣柜那儿,把最前面的白裙子往后面挪了挪,这样就露出了压在下面的墨绿丝绒裙。
这裙子是她上个月设计的“烬光”系列里的“暗焰”,本来是打算在秋季的大型时装秀上压轴出场的。
她抱着换下来的白玫瑰,刚走出房间,就瞧见陆管家站在楼梯口那儿呢。
老头的眼睛先是瞅了瞅她怀里的花,接着又往她身后的卧室门那儿看了看,嘴角微微颤了颤,最后就只是弯下腰说道:“小姐,早餐在餐厅呢。”
客厅里,有本时尚杂志就那么摊开在沙发上。
宴晚翻到了最新一期的《VoGUE》,封面上是“烬光”系列的概念图。
嘿,这图可是她悄悄用工作室电脑传出去的设计稿呢,就连沈时烬都被蒙在鼓里。
她翻着翻着,翻到内页的时候,突然有张照片掉了出来。
宴晚捡起来一看,是三年前的宴昭,正站在海边笑呢,耳朵尖上坠着半只蓝水晶耳环。
这耳环啊,和她抽屉里的那只刚好能凑成一对。
这时候,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宴晚一抬头,就看到沈时烬站在二楼的转角那儿,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呢,眼睛正盯着她手里的照片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