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焙操作间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浓郁的黄油甜香和焦糖气息本该令人愉悦,此刻却掺杂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糊味和……失败者的沮丧气息。
小戴师傅顶着一对堪比熊猫的黑眼圈,第N次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细框眼镜,看着操作台前那个穿着白色厨师服、戴着厨师帽、背影却透着一股“不成功便成仁”悲壮气势的周凛月,无声地叹了口气。
三天了。整整三天!他的下班时间被这位小老板娘强行征用,美其名曰“烘焙特训营”。原本井然有序的操作台,此刻像是被台风扫荡过。面粉如同细雪般覆盖了半个台面,角落里堆着几个形状扭曲、颜色可疑的“蛋糕胚”残骸,蛋壳碎片在垃圾桶边缘探头探脑,几碗不同颜色的奶油霜因为反复搅打又放弃,边缘已经开始微微发干起皮。
“小戴!你看这个蛋白!它怎么又消泡了?!”周凛月猛地转过身,手里端着一个不锈钢打蛋盆,里面的蛋白霜软塌塌地堆着,完全没有立起尖角的意思。她漂亮的杏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紧紧抿着,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焦虑和不服输的倔强。
小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对象昨晚的视频电话里,语气已经酸得像泡在陈年老醋坛子里了:“戴小伟!你再不回家陪我吃顿饭,我就去你们厨房门口拉横幅!控诉资本家压榨员工谈恋爱的时间!”他当时只能陪着笑,赌咒发誓今晚一定准时下班。可现在……看看这架势?
“周小姐,”小戴强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且充满耐心,“蛋白霜消泡,可能是盆里有水有油没擦干净,或者蛋黄混进去了,也可能是糖没分次加入,或者…打发过度了?”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拿起一个干净的盆和打蛋头,“要不…咱们再试一次?这次我全程看着?”
周凛月看着盆里那摊“失败作品”,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她这几天简直是着了魔。从被陈星灼那句“你亲手做的蛋糕就是最好的礼物”点醒,如同打了鸡血般冲进烘焙间,到接连遭遇惨不忍睹的失败——蛋糕胚塌陷、开裂、烤焦;奶油不是打过了就是打稀了;裱花更是灾难,挤出来的花朵像被踩扁的蘑菇,想写个“星灼生日快乐”,结果“星”字歪得像要离家出走,“生”字糊成一团……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前几天一度陷入抑郁,连饭都吃不下。
可就在小戴以为这位姑奶奶要放弃的时候,她突然又像原地满血复活了!而且是“病急乱投医”式的复活!她开始疯狂搜罗各种蛋糕食谱视频,从法式慕斯到日式奶油蛋糕,从中式蒸糕到翻糖艺术蛋糕,看到哪个觉得“这个星灼可能会喜欢”,就立刻要求小戴教她做。想法天马行空,操作却依旧惨不忍睹。小戴感觉自己不是在教烘焙,而是在进行一场高强度的、毫无章法的灾难救援。
“小戴师傅!小戴师傅在吗?”操作间的门被推开,苏师傅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点为难,“那个…明天要上的三款新点心,定下来没,小章那边明天也出三款新的,后厨那边等着备料呢。”苏师傅这几天也很愁,小戴师傅被小老板娘“征用”,他这边每天200个菜的进度都是堪堪完成,每次都在西点上卡了时间,偏偏还不敢催。
小戴一拍脑门,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正经活儿!他歉意地对苏师傅说:“苏师傅,不好意思!马上!给我十分钟…不,半小时!我这边处理完马上过去定!”他转头看向周凛月,眼神里带着恳求,“周小姐,您看…要不咱们今天先到这里?您也累了一天了,休息一下,明天再战?苏师傅那边等着我呢…”
周凛月看着苏师傅焦急的脸和小戴疲惫不堪的样子,再看看操作台上的一片狼藉,理智稍稍回笼,涌上一丝愧疚。她咬了咬下唇,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暂时休战。
小戴如蒙大赦,赶紧交代了几句“盆具清理干净”、“材料收好别浪费”,就火烧屁股般跟着苏师傅走了。
操作间里只剩下周凛月一人。她颓然地靠在冰冷的操作台边缘,看着眼前的混乱战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为什么别人做蛋糕看起来那么简单?为什么轮到她,就变成了堪比登月的科技难题?她只是想给星灼一个完美的、自己亲手做的生日蛋糕啊!
就在她沮丧得想掉眼泪时,操作间的门又被轻轻推开了。进来的是小章师傅。她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散发着清香的茉莉花茶。
“周小姐,”小章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忙了这么久,喝口茶歇歇吧。”
周凛月抬起头,看到小章温和的笑脸和那杯冒着热气的茶,鼻子又是一酸,强忍着道谢接了过来:“谢谢章师傅。”
小章没说话,目光扫过操作台上的狼藉,心中了然。这几天烘焙间的“战况”,后厨早就传遍了。谁都知道小老板娘在为了陈总的生日蛋糕拼命。她心里滋味有些复杂。一方面,她非常清楚周凛月和陈星灼之间那种旁人难以介入的深厚感情,这份心意让她只有默默祝福的份;另一方面,看着周凛月为了陈总如此拼命,甚至把自己折腾得憔悴不堪,她又忍不住想帮她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做蛋糕…是挺磨人的。”小章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开始默默帮周凛月清理操作台上的面粉和糖渍,“我以前在酒店学徒的时候,跟西点师傅学过几天,光是打发蛋白和奶油,就练得胳膊抬不起来。”她动作麻利,很快台面就干净了不少,“急不来的,得慢慢找手感。小戴师傅是专家,听他的没错。”
周凛月捧着温热的茶杯,感受着茉莉的清香,看着小章安静帮忙的背影,心里那点焦躁和委屈似乎被抚平了一些。她叹了口气:“我知道小戴厉害,可我就是…太笨了,学得慢,还总出错。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
“心意最重要。”小章停下动作,转过身,看着周凛月,眼神很真诚,“陈总那么通透的人,她最在意的,肯定是您这份心。蛋糕好不好看,甜不甜,都是其次。”她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就像…就像如果我对象给我做礼物,哪怕是个歪歪扭扭的杯子,我也觉得是宝贝,因为是她做的。”
小章的话朴实无华,却像一束微光照进了周凛月焦虑的心房。她想起了陈星灼抱着她说的那些话——“你就是最好的礼物”、“你亲手做的蛋糕,烤糊了我也吃得干干净净”。是啊,星灼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东西,而是她周凛月的心意。
心头的阴霾仿佛被拨开了一些。周凛月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坚定起来:“小章师傅,谢谢你!我明白了!”她放下茶杯,挽起袖子,看向操作台,“我再试一次!就做最简单的戚风胚!这次我保证,严格按照小戴给的步骤来,一步都不差!”
看着周凛月重新燃起斗志,小章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点了点头:“好。需要帮忙的地方,您尽管说。”她走到一旁,拿起鸡蛋和分蛋器,“我来帮您分蛋清蛋黄?这个我手稳。”
“嗯!”周凛月用力点头,像找到了并肩作战的战友。
小戴那边,好不容易和苏师傅敲定了新点心的样品,马不停蹄地赶回烘焙间。一推门,看到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
操作台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周凛月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子秤,小心翼翼地往盆里加低筋粉,嘴里还念念有词:“80克…81克…好!”小章师傅则安静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分蛋器,动作极其精准地将蛋黄和蛋清分离到不同的盆里,蛋清清亮,蛋黄完整,一丝蛋壳碎片都没有。
两人配合默契,虽然动作还带着生涩,但那份专注和认真,与之前的混乱截然不同。
小戴松了口气,疲惫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走过去,没有打扰她们,只是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静静地观察着。当周凛月拿起打蛋器,准备打发蛋白时,他才适时地开口提醒:“周小姐,盆一定要无水无油,打蛋头也要擦干。糖分三次加入,第一次在粗泡时……”
这一次,周凛月听得格外认真,每一个步骤都严格按照小戴的指示执行。小章则在一旁默默协助,递工具,清理溅出的蛋液,像个最称职的副手。
蛋清在打蛋器的高速旋转下,渐渐从透明变成雪白,体积膨胀,开始出现细腻的纹路。当周凛月小心翼翼地提起打蛋头,看到那上面立起了一个小小的、但清晰挺立的尖角时,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眼睛亮得惊人:“成了!小戴!你看!尖角!它立起来了!”
“很好!保持住!就是这个状态!”小戴也忍不住为她高兴,“快,和蛋黄糊翻拌均匀!动作要轻快,像炒菜那样翻,别画圈!”
接下来的混合、入模、震泡、送入预热好的烤箱,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顺畅。当烤箱门关上,设定好温度和时间,周凛月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但脸上却洋溢着一种久违的、充满成就感的笑容。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小戴看着烤箱里那逐渐膨胀起来的蛋糕糊,也露出了笑容,“周小姐,这次感觉对了!”
小章默默地去清洗用过的工具,看着周凛月脸上那纯粹的、为即将可能到来的成功而喜悦的笑容,她心里那点复杂的情绪似乎也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淡淡的、替她高兴的暖意。能帮上一点点忙,能看着她离目标更近一步,似乎也就足够了。她低下头,认真地冲洗着打蛋盆,水流哗哗作响,掩盖了心底最深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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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个最守时的邮差,不疾不徐地将陈星灼的生日送到了眼前。对于这个日子,陈星灼本人反倒没什么特别的兴奋感,末世重生的经历让她对时间的刻度有了更深的淡漠。倒是周凛月,从昨晚开始,就像一只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在她身边转个不停。
先是睡前非要拉着她试穿新买的真丝睡裙,理由是生日要穿新衣服,哪怕是睡觉穿的,折腾到半夜;天刚蒙蒙亮,陈星灼就被厨房飘来的、带着特殊韧劲的面香和煎蛋的香气唤醒了。她揉着眼睛走到餐厅,就看到周凛月系着围裙,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汤色清亮的长寿面从厨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细白的面条盘绕在碗底,上面卧着两个圆润饱满的溏心荷包蛋,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香气扑鼻。
“星灼,生日快乐!”周凛月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晨起的清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上来,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哎呀,我得宝宝又大了一岁..快,趁热吃!长寿面,一根都不能咬断哦!”
陈星灼看着眼前这碗显然花了心思的面,再看看爱人眼底那抹淡淡的青影,心头暖得发烫。她坐下,拿起筷子,挑起长长的一根面,听话地吸溜进嘴里,劲道爽滑,汤底鲜美。“好吃。”她由衷地赞叹,抬头看着站在桌边、一脸期待等着评价的周凛月,“辛苦你了,起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