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刚跨出陈一曼的房门,便见小红在等她——裹着件半旧外衣,在廊下寒风里抖得像株霜打后的芦苇。管家那句“先稳住她”还在耳畔打转,平儿刚要开口,小红已带着满脸焦灼迎上来:“平儿姐!您想好怎么跟我家小姐说了吗?”
平儿被这急切问得心头一紧,忙将早备好的说辞递过去:“急什么?我忙了一天了,二姨太刚歇下,我还没琢磨透——快进屋说,仔细让旁人听了去。”
两人进了屋,平儿才缓声道:“这种事哪能冒失?总不能直冲进去说‘给二少爷寻个丫鬟’,那不是自讨没趣?得等个顺嘴的机会才好提。”
小红的眼神骤然暗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茶盘边缘,瓷釉被刮出细碎的声响:“可我怕夜长梦多……万一二少爷再看上旁人……”
“你放宽心。”平儿急忙打断,故意压低声音,添了几分神秘,“那会儿我找过管家,把你的事跟他提了。管家说你手脚勤快、模样周正,二少爷若真娶了你,也是福气。他还说,等少奶奶从宴上回来,让少奶奶帮着敲敲边鼓——少奶奶说话有分量,二姨太总得给几分面子。”
这话半真半假,却精准戳中了小红的心事。她眼里瞬间亮起光,攥着茶盘的手松了些,连声音都软了:“真……真的?少奶奶肯帮我?”
“怎么不肯?”平儿顺着话头,“少奶奶最是心善,见你想好好过日子,哪会不帮?你呀,就安心在这儿守着二姨太,别四处打听,免得露了破绽——等我们寻着机会跟二姨太说,事情自然能成。”
小红重重点头,脸上的焦灼渐渐融成雀跃,连方才的不安都散了去,语音轻快,脚步也轻快了几分:“平儿姐,我去洗漱了。”
望着她的背影,平儿才悄悄松了口气,指尖却还攥着冷汗——这谎言像叠在纸船上的石子,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只盼着少奶奶能早些回来,接下这烫手的烂摊子。
当夜就下起了雪,不是鹅毛大片,是针尖似的细雪,裹着风往人骨头缝里钻。天地间蒙着层灰扑扑的白,连宪兵队岗楼上的探照灯,都像被盖上了一层脏污的裹尸布,光线散在雪雾里,昏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小西赘和捏着空荡荡的文件袋,指节泛白——里面本该装着清剿名册,记着几十号“抵抗分子”的名字、住址,连他们常去的茶馆、私下联络的暗号都写得清清楚楚。这名册是皇军布了两个月的网,只要拿到手,就能把这群躲在暗处的家伙一网打尽,彻底掐断凤城的“抵抗根苗”。可现在,名册没了。
他猛地把文件袋摔在地上,皮质袋子撞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全抓!”他的声音像被雪冻住,又冷又硬,“昨夜宴会上的服务生,不管是端盘子的、递毛巾的,一个都别放过!”
副官捧着登记册跑进来,声音发颤:“太君,少、少了两个人!登记册上有他们的入职记录,可现在……人跟凭空蒸发了一样!”
小西赘和的眼睛瞬间红了,像要滴出血来——那两个人定是取走名册的!名册一丢,不仅心血白费,那群“抵抗分子”会立刻收到风声转移,甚至可能拿着名册反过来查探皇军的眼线!更要命的是,一旦名册落到抵抗力量手里,皇军接下来的清剿计划、布防路线,全都会暴露。
全城戒严!”他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就是把凤城翻过来,也要把名册和那两个人找出来!找不到,你们都别想活!”
风雪从敞开的门灌进来,吹得小西赘和的军装下摆猎猎作响,可他半点没觉出冷,只觉得胸口烧着一团火——那是怕计划泡汤的恐慌,加着被人戏耍的愤怒,烧得他几乎要发疯。
警笛声裹着雪声,在凤城的街巷里嚎了一夜。天还没亮透,陈先如放在床头的电话就炸了——那是商会这两日刚刚安装的,为了方便紧急公务联络。听筒里传来小西赘和的副官藤野的声音,像淬了冰:“陈会长,商会里藏了可疑人!立刻过来,配合皇军抓抵抗分子!”
陈先如吓得一激灵,连袜子都穿反了。他摸黑往身上套棉袄,刚跨出房门,脚底就踩上了台阶的薄冰——“哎哟”一声,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雪地里,手背蹭破了皮,渗出血珠,一吹寒风就冻得发疼。“这鬼天气!”他骂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内院挪,嗓子喊得发哑:“旺乐!备车!快点!”
冷风往领子里灌,他突然想起上次的事——小西赘和非要查铁路,他在雪地里站了三个时辰,差点冻掉半只耳朵。今天这阵仗,指不定要在外头耗多久,他里头就穿了件单衣,哪扛得住?“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西跨院——谢兰?缝的寒衣,棉絮塞得足,针脚密,穿在身上又轻又暖,今年上冬到现在,他一次都没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