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如从西跨院出来,哪里是什么公务繁忙?分明是憋着满肚子火气,脚步像踩着风火轮似的往书房赶,推门进去,一屁股重重砸在沙发上,连长衫的褶皱都顾不上理。管家紧随其后进来,刚要开口,就被陈先如抢了话头。
他指尖在膝盖上攥得发紧,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急切与怒气:“这段时间院里到底出了多少事?恋儿说的那些——观音像被泼、还有人想绑她,我怎么一件都不知道?”
管家忙上前半步,躬着身,声音放得低缓:“少爷,您前阵子早出晚归,老奴看您累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实在不忍心拿家里这些琐事烦您。后来老太太也特意吩咐,说您在外头操持大局已经够难了,家里这点‘小事’能压就压,别让您分心。”
“我娘都惊动了?”
“幸亏老太太眼明心细,出手果断,否则事情就闹大了!”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管家便把这些事一五一十的讲了,末了又补了句:“癞子死了,狗子没了帮手,否则二姨太要是再添点心思,恋儿姑娘的处境真不敢想。”
陈先如越听脸色越沉,猛地将手里的烟盒砸在桌上,金属盒撞得桌面“哐当”响,烟卷撒了一地。他胸口剧烈起伏,眼底满是怒意:“我只当她不过是妒忌心强、爱耍些小脾气,没兰?一半大度,可我没料到,她竟能做出这么多幺蛾子!这陈家的门,倒成了她作恶的地方!!实在可恶!”
他起身踱了两步,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语气里满是懊悔与愤懑:“若不是看她爹在,我哪能饶得了她?别以为她肚里揣着个孩子,我就不敢把她怎么样!”
管家垂着手,声音压得低而沉,目光往门外扫了扫,对陈先如说:“关键又来个秋桐,这个丫头眼睛活络,看着就是一个心思不简单的人。”他顿了顿,又添了句,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还有小红那丫头,更得防着。平时瞧着闷不吭声,见了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可实际上也是个不简单的主儿。”管家重重叹口气,眼角的皱纹拧得更紧,脸上满是愁色,“我真怕啊,怕对不起老爷!这个院子如今再多两个心思深的,怕是真要乱套了!”
“乱套?”陈先如咬着牙,眼里满是火气,“他们这是把我当瞎子、当聋子,当一只任人拿捏的病猫!真当以为我是软骨头?”
稍顿片刻,他又压下怒意,声音透着隐忍:“可现在陈万富还在府里,我要是当众发火处置她们,明着是打陈万富的脸——当年的情分、如今的合作,哪一样都容不得我冲动。”
他看向管家:“现在少奶奶回了娘家,她们就算想作乱,也没个针对的人。难道还敢对老太太、对念姝下手?翻不出天去。”
他起身踱了两步,语气变得果决:“这两日我抓紧找人手接管店铺,等把事理顺了,你就专心盯着院子,有半点动静立刻来报。”最后,他眼神狠厉起来,“等陈万富一走,我再好好收拾她们!别以为二姨太怀了孩子就是依仗,再不管,这陈家的根基都要被她们搅乱——到时候,看我怎么让她们付出代价!”
东跨院里,陈万富离开后,陈一曼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镜沿,想着怎么堵住下人的嘴,见秋桐端着铜盆进来,她立即有了主意。
“秋桐,爹倒常跟我夸你,说你聪明伶俐,鬼主意多。”
秋桐手一顿,忙放下铜盆屈膝行礼:“小姐谬赞,不过是老爷抬举罢了。”
“抬举不抬举,得看你能不能办事。”陈一曼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盯着她,“我给你个任务,办好了,我可以考虑把你留下,办不好,等我爹走了,你就跟着一起滚,别在我眼前碍眼。”
秋桐眼睛一亮,嘴角压不住笑意,忙抬头应道:“小姐尽管吩咐!不管是啥事,奴婢保证办得妥妥帖帖,定让您满意!”
陈一曼端起茶盏抿了口,声音压得低了些,语气里藏着恼意:“刚才你不在,你没见少奶奶身边的那个丫头恋儿,她把我在府里做的那些事都抖了出来,现在姑爷已经起了疑,指不定哪会儿就来问我,我口说无凭,他定会找人打证实。”
她顿了顿,指尖攥紧帕子:“我怕的是,这院子里的人都是老太太和少奶奶身边的人,他们会把实话捅出去——虽然姑爷不能把我怎样,但我怕的是失了他的心。你去想办法把这事摆平,不管是给他们塞钱,还是说些什么,总之得让他们记牢了:要是他问起,都得照着我这边的话说,不能漏半个字的实话。”
秋桐听完,嘴角勾起一抹精明的笑,语气笃定得很:“小姐放心,这事不难!后院那些人,大多是图个安稳和实惠。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给足了,那些下人哪还会管什么真的假的?”
她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细,眼里满是算计:“我到时候把钱递过去,再跟他们把利害说透——现在帮着小姐圆了话,往后小姐少不了他们的好处;要是敢乱说话,不光这银元拿不着,往后在陈家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他们都是精明人,肯定知道该怎么选。”
陈一曼听着,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事别出岔子,办好了,少不了你的好。”
秋桐立刻屈膝应下:“谢小姐!秋桐保准不让您失望!”
秋桐攥着陈一曼给的银元,绕到洗衣房时,正见张妈蹲在青石台上捶衣裳,皂角泡沫溅了满手。她没急着上前,先捡了块干净石头坐下,笑着搭话:“张妈,这大冷天的捶衣裳,手可得冻坏了吧?”
张妈抬头见是她,愣了愣才应道:“不碍事,干惯了。您是新来的姑娘吧?”
“正是。是你们二姨太娘家的人,以后我就在这儿当差了。”
张妈点了点头,又低头捶着,没多话。
秋桐也不恼,伸手帮着把盆里漂着的衣裳往石台上挪了挪,语气慢悠悠的:“我刚跟我家小姐回完话,路过这儿瞧见您,想着来跟您讨个主意——我刚来府里,好多规矩不懂,往后要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得劳烦张妈多提点。”
这话听得张妈动作顿了顿,抬眼扫了她一下,语气软了点:“姑娘是二姨太的人,规矩上差不了,不用这么客气。”
秋桐先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替陈一曼抱不平的委屈:“张妈,不瞒您说,我来这两日,总见小姐夜里唉声叹气的。”
见张妈捶衣裳的动作慢了些,她又接着说:“昨儿我还听见小姐跟小红念叨,说好多事根本不是她想做的,都是那个二少爷——您也知道二少爷好赌,前阵子欠了钱,就撺掇着小姐做了些糊涂事,现在小姐后悔得很,怕姑爷晓得了会生气,又怕连累了肚子里的孩子。”
这话半真半假,既给陈一曼找了台阶,也暗暗示了“事有隐情”,等着看张妈的反应。张妈果然抬了头,眼神里多了点探究,却没接话,只默默听着。
秋桐见状,才话锋一转,凑近了些:“其实院里那些闲话,小姐也晓得,就是怕姑爷听了误会。您是府里老人,说话有分量,要是有人问起,您就说没瞧见啥、没听见啥,再帮小姐说几句‘公道话’。”
说着,她飞快从帕子里摸出两块银元,塞到张妈手里:“这是小姐的心意,新年快到了,您拿着给家里人添点新衣。您放心,这事就咱们俩知道,往后您有啥需要的,尽管跟我说——往后小姐院里的旧衣裳、旧首饰,都先紧着您。”
张妈捏着银元,看了秋桐一眼,沉默片刻才缓缓点头:“二姨太怀着孕不容易,我晓得多嘴不好,不会乱传的。”
秋桐见她应了,心里松了口气,又陪张妈说了两句家常,才起身往门房去——下一个,该找老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