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坠落的星辰
订婚宴前三天,冥岚站在酒吧的后院,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这个号码已经五年没有出现在他手机上了。上一次通话以冥海醉醺醺的咒骂和他摔碎手机告终。
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几秒,冥岚深吸一口气,划开通话:
岚子?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但清醒,没有酒精浸染后的含糊,是我。
冥岚的背脊绷直:你怎么有我的新号码?
那个...黎先生安排的戒酒中心给了我。冥海的声音小心翼翼,与记忆中粗暴的咆哮判若两人,我...我出院了。九个月,一滴酒没沾。
冥岚靠在后墙,阳光透过防火梯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他想起黎明一个月前提过冥海戒酒进展良好,但没想到会直接联系他。
恭喜。他最终干巴巴地说,有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听说你要订婚了。
冥岚的指尖发冷:黎明告诉你的?
护士聊天时提到的。冥海轻声说,岚子,我...我想见你一面。就几分钟。有些东西...该还给你。
冥岚本该拒绝。他的人生好不容易步入正轨——酒吧生意兴隆,即将与最爱的人订婚,连噩梦都很少造访了。让父亲重新出现就像邀请一场飓风参加花园派对。
但电话那头的声音太陌生了,没有一丝他记忆中那个恶魔的影子。
明天下午三点,酒吧打烊后。他最终说,别迟到。
挂断电话,冥岚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他走回酒吧,机械地检查库存,却心不在焉地数错了三次酒瓶数量。
——
次日下午,冥岚坐在吧台后,手指不停敲打大理石台面。三点整,门铃响起。抬头看见一个瘦削的老人站在门口,灰白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穿着一件过于宽大的旧西装。
冥岚几乎认不出他了。冥海曾经魁梧的身躯如今佝偻得像棵被风雪摧残的老树,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里刻着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冥岚记忆中永远充血浑浊的眼睛,现在竟有种陌生的清明。
你来了。冥岚站起身,声音比预想的要稳。
冥海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像怕踩碎什么珍贵物品。他在吧台前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褪色的蓝丝绒小盒子:这个...是你妈的东西。
冥岚接过,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质胸针,造型是一叶小舟。他记得这是母亲最爱的首饰,总别在她唯一一件好外套上。
她走那天...我把它从医院偷出来了。冥海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想拿去换酒钱,但最后...没舍得。
冥岚的指尖轻抚过胸针,金属冰凉的温度却让他眼眶发热。母亲下葬时,他找遍了全家都没找到这个,还以为丢了。
为什么现在还我?他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
冥海的手在膝盖上颤抖,戒酒后的神经损伤让他的肢体不再受控:听说你要结婚了...想着,苏雯会希望你能戴着它。
听到母亲的名字从父亲口中说出,冥岚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他转身倒了杯气泡水推给冥海:我不喝酒了。你也是,对吧?
冥海接过杯子,手指的颤抖让水面泛起细小波纹:三百零七天,清醒。他喝了一口,突然说,黎先生是个好人。
冥岚挑眉:你知道他?
他来看过我。冥海的话像炸弹般落下,两次。第一次是安排我去戒酒中心,第二次是上个月...带了你的照片。
冥岚的呼吸停滞了。黎明从未提过这些拜访。
他说你开了酒吧,得了奖...但没说你要结婚的事。冥海苦笑,大概怕我跑去闹事吧。
你会吗?冥岚直接问。
冥海摇头,眼神落在小舟胸针上:我配参加你的婚礼吗?不配。但我想告诉你...我为现在的你骄傲。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深刻地捅进冥岚的心脏。二十多年了,他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个词。
戒酒中心的人说,弥补过错最好的方式就是...活着。冥海继续说,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挖出来的,所以我努力清醒着,好让你知道...那混蛋父亲终于死了,留下个没用的老头,但至少...不再伤害你了。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吧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冥岚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突然发现那个曾经让他恐惧的巨人,如今看起来如此渺小而脆弱。
订婚宴后天举行。他听见自己说,请柬已经发完了,但...你可以来酒吧看直播。我们装了摄像头。
冥海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灰烬:好...好,我一定看。
他起身告辞时,冥岚鬼使神差地问:需要钱吗?
不用。冥海摇头,黎先生安排了住处,还有社区服务的工作...扫扫地,修修花。他自嘲地笑了笑,第一次靠自己的手吃饭,感觉...不坏。
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身:岚子,小心那个...张先生。
冥岚皱眉:张瑞?
在戒酒中心时...有个自称张总助手的男人来找过我。冥海的表情变得凝重,问了很多关于你和黎先生的事...还说要给我钱,让我在媒体面前说黎家的坏话。
冥岚的血液瞬间变冷:什么时候的事?
两周前。冥海说,我拒绝了...但他们可能找了别人。你...小心点。
门铃再次响起,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午后阳光中。冥岚站在原地,手里紧握着那枚小舟胸针,心中警铃大作。张瑞果然还没放弃,而订婚宴就是最完美的攻击时机。
——
订婚宴当天,黎宅灯火通明。花园里搭起了白色帐篷,水晶吊灯从玻璃天花板上垂下,折射出万千星光。冥岚站在更衣室里,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定制西装完美贴合身形,领结上的蓝宝石领针与母亲的小舟胸针交相辉映。
紧张?黎明从身后出现,双手搭上他的肩膀。黑色礼服衬得他越发挺拔,但眼下有掩饰不住的青黑。
冥岚转身,替他整理领结:你昨晚又没睡好?
最后一次确认宾客名单。黎明轻描淡写地带过,手指抚过冥岚的领针,这个很特别。
我爸昨天还给我的。冥岚轻声说,他说...你去看过他?
黎明的动作顿了一下:嗯。想确认他是否真的戒酒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确定他能否坚持。黎明直视冥岚的眼睛,不想给你虚假希望。
这句话背后是黎明一贯的务实与保护欲。冥岚突然意识到,黎明一直在默默处理那些可能伤害他的事,像园丁提前拔除杂草。
谢谢。他轻声说,然后吻了黎明。这个吻带着气泡酒的甜味和某种无法言说的感激。
管家敲门提醒时间到了。黎明最后检查了一下口袋里的戒指,冥岚则瞥了一眼手机——林默发来消息:一切就位。张瑞的人已被控制。
计划很简单:林默会确保张瑞和林杰无法实施任何破坏,而他们只需享受这个属于彼此的夜晚。走出更衣室时,黎明突然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
头晕?冥岚紧张地问。
没事。黎明深呼吸几下,只是起得太快。
冥岚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要不要推迟...
黎明斩钉截铁地打断,今天是我们订婚的日子,没有什么能阻止我走向你。
这句话像誓言般坚定。冥岚不再反对,只是紧紧握住黎明的手,感受那份熟悉的温度与力量。
——
宴会厅里,近百位宾客已经就座。冥岚走在铺满玫瑰花瓣的通道上,耳边是轻柔的弦乐四重奏。他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酒吧的员工、调酒师同行、黎氏的高管,甚至还有霍华德先生专程从国外飞来。
最让他意外的是角落里的冥海——父亲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旧西装,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眼中闪烁着泪光。黎明一定安排了邀请函。
司仪宣布仪式开始。黎明站在鲜花拱门下,目光专注地看着冥岚走近。在灯光下,他英俊得不像真人,却又真实得让冥岚心脏发疼。
准备好了吗,未婚夫?冥岚走到他面前,小声调侃以掩饰自己的紧张。
黎明微笑,那笑容只属于冥岚一个人:一辈子都在等这一刻。
司仪开始宣读订婚誓词,但冥岚几乎听不进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黎明身上——那浓密的眉,挺直的鼻梁,以及嘴角若隐若现的小痣。他想记住爱人的每一个细节,就像调酒师记住完美配方那样精确。
现在,请交换戒指。
黎明取出那枚铂金戒指,执起冥岚的左手:冥岚,你是我生命中最意外的惊喜...
就在这时,一声刺耳的断裂声从头顶传来。冥岚抬头,看到巨大的水晶吊灯摇晃着脱离天花板,径直朝他们砸来。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慢镜头。在千钧一发之际,黎明猛地推开冥岚,自己却被坠落的水晶灯正面击中。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中,冥岚摔在几米外,眼睁睁看着爱人被埋在锋利的水晶碎片下。
黎明!他的尖叫声撕裂了宴会厅的混乱。
宾客们四散奔逃,有人尖叫着打电话叫救护车。冥岚爬向那堆碎片,双手被割得鲜血淋漓也毫无知觉。他疯狂地扒开水晶碎片,终于看到了黎明——他的上半身被最大的灯架压住,鲜血从额头汩汩流出,染红了雪白的衬衫。
坚持住...求你了...冥岚颤抖着抚摸黎明的脸,后者微弱地睁开眼睛。
没...没事。黎明艰难地呼吸,嘴角却试图扬起一个微笑,你...没事就好...
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到!冥岚脱下外套压住黎明头上最深的伤口,鲜血瞬间浸透了布料。
黎明的手虚弱地抬起,触碰冥岚的脸:听我说...书房的...保险箱...密码是你的生日...
闭嘴,留着力气!冥岚的眼泪砸在黎明脸上,与血混合成淡红色的液体。
我...爱你...黎明的手突然垂下,眼睛闭上了。
不!不!睁开眼睛!看着我!冥岚疯狂地摇晃他,但黎明再也没有回应。
医护人员赶到,粗暴地将冥岚拉开。他看着他们剪开黎明的衬衫,进行心肺复苏,最后匆忙将爱人抬上担架。一块尖锐的水晶碎片深深插在黎明的胸口,随着每一次人工呼吸微微颤动。
他还有脉搏!快!医生的喊声成为冥岚唯一的希望。
他想跟上救护车,却被紧急处理伤口的护士按住——他自己也被碎片割伤了手臂和背部,只是刚才的肾上腺素让他感觉不到疼痛。
先生,您需要缝合!
冥岚置若罔闻,挣脱医护人员冲向门口。就在这时,一只手拉住了他——是冥海,父亲脸上满是泪水。
我开车送你去!冥海说,声音出奇地坚定,你这样不能自己开车!
冥岚麻木地点头,跟着父亲上了一辆破旧的小车。车子发动时,他看到林默正押着张瑞走向警车,后者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恐。
不是我!我发誓!张瑞挣扎着喊,我只想破坏宴会,没想杀人!是林杰!他动了吊灯!
冥岚没有力气去思考这场阴谋的细节。他的全部世界已经缩小到那辆渐行渐远的救护车,和里面生死未卜的爱人。
车子驶向医院途中,冥岚的手机响了。是医院的电话。
冥先生吗?请尽快赶到市中心医院急诊部。黎先生的情况很不乐观...
电话那头的声音继续说着什么,但冥岚已经听不见了。窗外的街灯化作模糊的光带,像一条通往地狱的星河。他紧握着母亲的小舟胸针,祈祷它能带他渡过这片绝望之海。
——
急诊室外的长椅上,冥岚像个破碎的玩偶般呆坐着。手上的伤口已经缝合,但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所有的感觉都随着黎明的心跳一起停止了。
是的,停止了。医生十分钟前出来宣布了那个消息:很抱歉,我们尽力了...水晶碎片刺穿了左心室,失血过多...
冥岚拒绝相信。这一定是场噩梦,或者某个残酷的玩笑。黎明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他们明明约好了明年春天的婚礼,约好了去巴厘岛的别墅,约好了要一起经营酒吧到老...
岚子...冥海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他肩上,要不要...去看看他?
冥岚机械地站起来,跟随护士走向那个冰冷的房间。推开门,黎明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医护人员已经清理了他身上的血迹,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只有额头上那道狰狞的缝合线提醒着刚才的惨剧。
我们可以给您一些私人时间。护士轻声说,关上了门。
冥岚站在床边,不敢触碰那具已经失去生命的躯体。他想起黎明教他看财务报表时的耐心,想起瑞士雪夜里温暖的怀抱,想起今早那句一辈子都在等这一刻...
骗子。他轻声说,泪水终于决堤,你说过...一辈子...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争吵声。门被猛地推开,林默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冥岚!吊灯不是意外!张瑞交代了,林杰在结构上做了手脚,他们本想制造混乱破坏宴会,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到床上的黎明后,这个一向冷静的律师突然跪倒在地,像个孩子般痛哭起来。
冥岚没有反应。他轻轻爬上病床,蜷缩在黎明身边,将头靠在那不再起伏的胸膛上。母亲的小舟胸针硌在胸口,像一颗破碎的心。
记得你说过...要教我品红酒...他对着寂静的房间呢喃,骗子...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如同某些太过美好的东西,终究不属于这个残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