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叶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图书馆天台上残留的硝烟和铁锈味。脑子里嗡嗡作响,是精神力过度透支后的空洞回响,罗根那记几乎抽干他自己的Emp爆炸,还有他嘶吼出的“扫尘计划”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
我们五个,不,我们六个——算上几乎被陈铁山整个架起来的罗根——像是从一场血肉磨坊里侥幸爬出的残兵,踉跄地钻进林夜不知从哪搞来的、一辆浑身都在呻吟的破旧厢式货车里。
车厢里弥漫着机油、灰尘和我们身上散不出的血腥与汗臭。没人说话。只有引擎苟延残喘的轰鸣,以及罗根压抑不住的、因为右臂神经灼烧带来的细微抽气声。
车窗外,城市正在褪去夜晚的伪装,晨光像稀释的金粉,洒在高楼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刺得我眼睛发疼。那些光鲜亮丽背后,是归零者编织的、名为“天网”的巨大阴影,而我们,刚刚在那阴影上,用近乎自毁的方式,凿出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孔洞。
救了十七个陌生人。
代价是罗根的右手,以及我们所有人所剩无几的体力和……一个无所遁形的未来。
“到了。”林夜的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车厢里几乎凝固的沉默。
车子颠簸着停下,停在一个比我们此刻形象好不了多少的地方——城市边缘,一片几乎被遗忘的旧工业区。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墙皮剥落得像是患了严重皮肤病的废弃仓库,锈蚀的卷帘门半耷拉着,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新家。”林夜推开车门,第一个走下去,他的背影在晨曦中拉得很长,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
我最后一个下车,脚踩在满是碎石和杂草的地面上,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右臂深处,那股被叶轻玄药膏暂时压制的冰冷刺痛,又开始隐隐躁动,像是有细小的冰虫在骨髓里钻营。
活下去……
仅仅活下去,已经不够了。
眼下,我们这群归零者名单上的“钉子户”,必须马上解决一个最现实的问题——找个能喘口气、能包扎伤口、能……活下去的窝。
仓库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空旷,空气里漂浮着浓重的霉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高高的穹顶垂下几根断裂的缆绳,像吊死鬼的绳索般轻轻晃动。光线从墙壁的破洞和屋顶的裂隙中射入,在布满灰尘和油污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这边。”林夜熟门熟路地走向仓库角落,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类似货运升降平台的装置。他蹲下身,摸索着撬开一块伪装的地板,露出了一个向下的、黑黢黢的通道口。“正阳派早年废弃的一个安全屋,知道的人不多。基础设施应该还在。”
他本想让大家低调潜入,动作轻缓地启动这个看起来比我们年纪都大的升降平台。但是当他按下那个布满污垢的按钮时,升降机只是发出了一声垂死挣扎般的“嗡”鸣,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就卡在了离地面半米高的地方,彻底不动了。齿轮咬死的刺耳摩擦声,在空旷寂静的地下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传得老远,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靠!”苏媚低骂一声,脸色发白,“这破玩意儿是想直接把我们的位置广播给归零者吗?”
林夜眉头紧锁,短刃已经无声无息地滑入手中,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没办法了。秦鸣梦,看你的了。”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右臂的不适。集中精神,调动那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念动力如同无形的手,小心翼翼地托住我们六个人——主要是托住几乎失去意识的罗根和需要分担重量的陈铁山——然后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着下方那片未知的黑暗飘落。
失重感并不好受,尤其是在精神力和体力都见底的情况下。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苏媚紧闭着眼,长长的银色睫毛微微颤动,显然也在忍受着某种不适。陈铁山则像一块沉默的礁石,紧紧扶着罗根,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后的屏障。
眼看就要安全落地,脚下已经能模糊看到冰冷的水泥地面。
但是,就在距离地面还有两三米的时候,下方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野兽喉咙里滚动的嗡鸣!紧接着,是某种沉重金属部件相互摩擦、转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咔哒——”声!
这声音绝非升降机故障那么简单!它带着一种……活物的韵律感?
“下面有东西!”林夜低喝,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身体微微弓起,短刃在昏暗中反射着从上方洞口透下的微光,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苏媚也猛地睁开眼,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一股无形的精神力场已经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水波般向下探去。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很混乱……不是活人的思维……像是……残破的程序指令?带着很强的……敌意?”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个所谓的安全屋,难道是个陷阱?!
就在我们悬在半空,进退两难之际,下方角落的阴影里,猛地亮起了几对猩红色的光点!那光芒冰冷、呆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攻击性!
嗡鸣声大作!
几个庞大的、造型笨拙的老旧工业机器人,从黑暗的角落里“苏醒”过来,它们的关节处冒着噼啪作响的电火花,履带式或轮式的底盘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嗅到猎物气味的鬣狗,朝着我们悬空的位置笨拙却坚定地围拢过来!它们锈迹斑斑的机械臂前端,有的装着巨大的液压钳,有的则是高速旋转的切割盘,在昏暗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准备战斗!”林夜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的瞳孔深处,那属于“天眼通”的微光已经开始流转,试图寻找这些铁疙瘩的弱点。
陈铁山低吼一声,下意识就想把罗根往身后塞,同时去抓他背上那面异变的盾牌。但他动作一大,牵动了后背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动作慢了半拍。
苏媚咬紧下唇,精神力场收缩,试图干扰这些机器人的控制系统,但反馈回来的是一片混乱和狂暴的电子噪音,让她脸色又白了几分。“不行!它们的系统底层逻辑就是攻击一切非识别目标!像疯狗一样!”
我几乎能感觉到那些冰冷金属逼近时带来的风压!念动力维持我们几个人的悬浮已经极其吃力,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防御或攻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都别动!别攻击!”
罗根虚弱却急切的声音响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勉强抬起了头,额头上全是冷汗,右手那焦黑的手套无力地垂着,但他左手指着那些逼近的机器人,眼神里却是一种技术宅看到古董机箱般的……混合着痛苦和兴奋的光芒?
“是基地自带的低级主动防御系统!K-7型工业守卫者,他妈的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了!”他喘着气,语速飞快,“断电太久,系统核心逻辑错乱,把我们都当成入侵的废弃材料了!攻击只会让它们启动自毁程序,把这地方炸上天!”
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左手,艰难地从战术腰包里掏出了他那刚刚获得的、表面流淌着微弱蓝色电弧的灵器——神经脉冲手套。
“相信我!”他看着我们,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绝,“给我创造一秒的机会!对准它们的主控信号接收区!”
没有时间犹豫!
“铁山!”我大吼一声,用尽最后的精神力,将我们所有人猛地向旁边一侧推开半米,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最先冲来的机器人那巨大的液压钳!
陈铁山在同一时间,用未受伤的肩膀猛地撞开另一个试图靠近苏媚的机器人,为罗根清出了一条短暂的、指向机器人集群后方的路径!
就是现在!
罗根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左手猛地将脉冲手套按在自己焦黑的右臂上,似乎是以此作为媒介和增幅!他低吼一声,手套表面游走的电弧瞬间变得狂暴!
滋啦——!!!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极其细微但频率极高的定向电磁脉冲,如同无形的细针,精准地射向了机器人集群后方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布满灰尘的金属信号接收板!
脉冲掠过的瞬间,那几台气势汹汹的工业机器人,如同被同时切断了提线的木偶,眼中的红光剧烈闪烁了几下,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电子杂音,然后……
彻底僵直在原地。
关节处的电火花熄灭了,旋转的切割盘缓缓停下,沉重的机械臂无力地垂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切重归寂静。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危机……解除了?
我们缓缓落地,脚踩在坚实却冰冷的地面上,几乎所有人都脱力地靠在了墙壁上。
罗根更是直接滑坐在地,左手捂着右臂,额头上冷汗涔涔,嘴唇都没有了血色。刚才那一下精准的脉冲,显然又透支了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精神和身体。
“只是……暂时瘫痪了它们的攻击指令……”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底层系统……需要……彻底重置……”
过了好几分钟,确认那些机器人真的变成了不会动的废铁,我们才敢稍微放松下来。
林夜摸索着找到了照明开关。啪嗒几声,头顶老旧的日光灯管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光线昏暗且不稳定,但总算驱散了大部分令人不安的黑暗。
灯光下,这个未来据点的全貌终于清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空间比从上面看时想象的要宽敞许多,差不多有一个篮球场大小。明显被人工改造过,划分出了几个区域:靠近入口处是相对开阔的生活区,摆放着几张简陋的折叠床和桌椅;往里一点是用厚重隔板简单围出的训练区,地面铺设着磨损严重的缓冲垫;角落里还有一个用帘子隔开的小空间,里面放着基本的医疗柜和一张诊疗床,算是医疗角。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壁。灰扑扑的水泥墙面上,隐约能看到用某种特殊涂料勾勒出的、复杂而玄奥的符文痕迹。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缓慢地流动着,散发出微弱的、令人心安的暖意。这是正阳派布下的基础结界,虽然年代久远,能量微弱,但确实存在,像一层薄薄的能量膜,隔绝着外界的部分窥探和虚界的微弱侵蚀。
“总算……有个能歇脚的地方了。”苏媚长长地舒了口气,身体软软地靠在一张折叠床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陈铁山默默地将罗根扶到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开始一言不发地检查这个空间的所有出入口和通风管道,这是他作为前军人的本能。
林夜则走到主控台前——那是一个嵌在墙壁里、布满按钮和旋钮的老式控制面板,上面落满了灰尘。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个虽然简陋破败,却暂时属于我们的“家”,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稍微松弛了一毫米。至少,我们不用再像丧家之犬一样,在城市的阴影里漫无目的地逃亡了。
正当我松了口气,准备招呼大家先处理伤口、分配床位时——
一直坐在控制台前,用左手笨拙地擦拭着灰尘的罗根,突然停下了动作。他盯着那块老旧的、闪烁着微弱灯光的屏幕,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转过头,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凝重,声音干涩地开口,说出的内容让我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这里的网络安全……简直像纸糊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