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那戈壁深处的诡异祭坛,归墟之眼的方位如烙印般滚烫,刻入心神,每一次心念流转都能清晰感知到那股指向西南的牵引。无面佛母将此图“赠”我,其心定然叵测,不会存什么好意。然此行势在必行,无论那是精心设下的陷阱,还是暗藏机缘的通路,皆需亲身一探,再无退缩之理。
我先折返龙门遗址。数日不见,此地气象已大为不同——原本萦绕遗址的冲天悲怆怨气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沉凝如墨玉的生机,正顺着龙首骸骨的纹路缓缓流淌,连空气里都少了几分死寂,多了丝温润的灵气。敖倾静坐于遗址核心,那片最大的龙首骸骨之下,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青色光晕,道道龙形虚影绕她盘旋;那些虚影并非虚化,鳞片上甚至能看到细密的纹路,时而昂首发出无声咆哮,时而俯身缠绕她的身躯,将祖龙之力一点点渡入她体内,她周身气息比之前更加深邃浩瀚,隐隐触碰到了某种古老的龙族门槛。
她并未陷入深度闭关,感知到我的归来,便缓缓睁眼,眸中青光流转,像浸了晨露的翡翠,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与关切。
“尊上。”她声音轻柔,却透着与以往不同的沉稳。
我略一颔首,指尖掠过虚空,感知着她体内蓬勃的祖龙之力——那力量已与此地残存龙魂初步交融,连她自身的龙元都染上了古老的气息,进度比预想更快。“此地传承,与你颇为契合。”
“是。”敖倾起身,裙摆扫过地面的碎石,走到我身边,目光下意识望向西南方向,眼神坚定如铁,“我能感觉得到,那里有更古老的龙族呼唤,亦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大恐怖。尊上欲往归墟,敖倾必同行,绝无退缩。”
我未拒绝。归墟之行凶险远超以往,传闻中连上古神只都曾在此折戟,敖倾新得的龙族传承里,或许藏着应对归墟虚无之力的古老法门,有她在侧,确实能多几分底气,尤其在那等法则混乱之地,龙族的本源之力或许能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
“还需做些准备。”我道。归墟非同小可,世人皆传其乃万灵最终归宿,是法则终结之地,能吞噬一切存在,连光阴在其边缘都会扭曲变形。纵使有明确路径,若无应对虚无之力的手段,若无稳固自身本源的法门,踏入其中便是十死无生。
我们并未立刻出发,而是寻了一处僻静山谷——那山谷隐在连绵山脉深处,谷中溪水潺潺,崖壁上生着几株千年古木,灵气虽不算浓郁,却异常纯净,恰好适合静心参悟。我需进一步钻研太初混沌真文,力求在归墟那等极端环境下,对混沌之力的掌控更上一层,多一分自保底气。而敖倾,则需彻底稳固新得的祖龙力量,将其与自身龙元完美融合,避免力量冲突反噬。
山谷幽静,时光仿佛在此放缓了流速。我盘膝而坐,心神沉入太初混沌真文的意境之中——那些阐述大道本源的古老真意在识海流转,化作一道道玄奥的符文,时而拆解为最本源的混沌气流,时而重组为地水火风四象。我对“无中生有”“有归于无”的转化之道,把握愈发精微,甚至能隐约感知到真文中藏着的、与归墟“秩序终点”相抗衡的韵律,仿佛这真文本就与归墟有着某种隐秘关联。
敖倾的修炼则引动了天象变化。每当她运转祖龙之力,谷外便会传来低沉的龙吟,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力量溢出时自然引发的天地共鸣;青色光柱直冲云霄,将云层染成淡青,引得方圆千里的灵气朝着山谷汇聚,却又被她周身的龙威稳稳锁住,不使外泄。她正尝试将龙门遗址中接纳的战龙意志,与自身柔韧的龙族本源结合,摒弃过往的依赖,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强者之路。
这一准备,便是月余。
期间,我亦分神感应天地气机。悟空自那日拖着萧索背影离开魔窟后,气息便如石沉大海般彻底隐匿,无论是妖气、魔气还是金箍的佛光,都再无半分踪迹——不知是躲在某处沉沦于绝望,还是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遭遇了新的机缘,又或是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着某个爆发的时刻。无面佛母那边也异常安静,以往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挑拨,尽数消失,仿佛彻底放弃了所有小动作,将所有赌注都压在了归墟之上。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比任何异动都更让人心生警惕,她越是沉寂,越像一张拉满的弓,不知何时便会射出致命一箭。
这一日,我正于心神中推演归墟边缘可能遭遇的法则冲突——比如虚无之力对肉身的侵蚀、时间扭曲对神魂的影响——怀中的四宝忽然齐齐传来一阵悸动。那悸动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不似以往遭遇危险时的预警,反倒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渴求,仿佛遥远归墟深处,有某种与它们本源相契的东西,正在发出无声的召唤,引得它们蠢蠢欲动。
与此同时,敖倾也自修炼中惊醒,发丝间还残留着未散去的青光,面露惊容:“尊上,我血脉深处的祖龙之息,方才毫无征兆地异常活跃!那股力量顺着血脉奔涌,直指西南方向,其中混杂着复杂的意念——有对古老龙族源头的向往,也有对归墟未知恐怖的本能恐惧。”
连龙族最古老的传承,都对归墟有如此强烈的反应?看来归墟之中,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许与上古纪元的变迁,甚至与各族的起源都有关联。
我睁开眼,望向西南天际——那里的天色比别处更暗,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生机。时机到了。
“走吧。”
不再犹豫,我与敖倾同时起身。混沌气流自体内涌出,温柔却坚定地裹挟住二人,化作一道淡灰色的遁光,速度快若流星,循着祭坛所示的路径,笔直射向西南方向。沿途的山川河流、戈壁荒原,皆在遁光下飞速倒退,不过半日,便已远离了有生机的地域。
越往西南,天地间的生机便愈发稀薄。起初沿途还能见到零星的枯黄草木,在风中瑟缩,虽无生机却尚存形态;行至三日后,草木彻底绝迹,只剩裸露的灰褐色岩石,棱角被风沙磨平,遍地碎石,踩上去便会化作粉末;又行数日,连岩石的色彩都逐渐褪去,天地间只剩无边无际的灰暗,光线仿佛被这片土地吞噬,连太阳的光影都变得模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灵气近乎枯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虚无”之力——那力量无孔不入,触碰到衣物便会使其失去光泽,沾到肌肤便会带来细微的刺痛,仿佛要将一切存在都拆解为最本源的虚无。
寻常仙魔若是误入此地,只怕不需片刻,便会修为飞速流逝,肉身逐渐崩坏,最终连神魂都会消散在这虚无之中。
我立刻催动混沌气流,在周身撑起一层半透明的护罩,将我与敖倾稳稳护在其中。那侵袭而来的“虚无”之力触及混沌护罩,大部分被混沌本源包容、转化为最微弱的灵气,少部分则如同水流滑过琉璃,顺着护罩表面流淌而去,无法侵入分毫。敖倾亦同时催动龙元,周身青光暴涨,形成一层青色光膜,与混沌护罩相辅相成,双重防护之下,外界的压迫感顿时减轻不少。
依照路径图指引,我们在这片灰暗死寂的虚空中穿行了不知多久——或许是一日,或许是三日,此地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前方终于出现了变化。
那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景象。
眼前再无天地之分,上方是灰暗,下方是灰暗,四周亦是灰暗,唯有中央处,悬浮着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漩涡。那漩涡并非高速旋转,反倒带着一种极其缓慢、却充满不容抗拒力量的转动,每转一圈,周围的灰暗便会被吸入少许,漩涡边缘的灰色愈发浓郁,朝着中心逐渐过渡,最终汇聚成一个深邃到极致的黑点——那就是归墟之眼。
它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散发着一种凌驾于所有法则之上的绝对意蕴——那是令万物终结、令法则归无、令一切存在都回归本源的气息。仅仅是遥遥望着它,便会感到自身的存在正在被一点点否定,脑海中的记忆开始模糊,心中的情感逐渐剥离,连“我”的认知都在动摇,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虚无,融入那片永恒的寂静之中。
在那巨大漩涡的边缘,虚空中零散悬浮着一些黑点,凝神细看,才发现那竟是几座残破的宫殿废墟。有的宫殿屋顶坍塌,只剩下半截廊柱,柱身上刻着天庭特有的云纹,虽已模糊,却仍能辨认出昔日的威严;有的殿宇墙面破碎,露出内部的佛龛,龛中佛像早已风化,只留下基座上的灵山印记;还有几座样式更为古老,连纹路都带着蛮荒气息,似是比天庭、灵山更早纪元的遗存。这些废墟皆被归墟之力侵蚀得不成样子,墙体斑驳,梁柱腐朽,如同搁浅在虚无之海的破船,随时可能被漩涡彻底吞噬。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归墟之眼与废墟之间的虚空中,还漂浮着数十道模糊的身影。有的身着古老天庭的银色铠甲,铠甲上布满裂痕,锈迹斑斑,却依旧散发着微弱的神性,显然生前是天庭神将;有的披着残破的杏黄色佛袍,袈裟边角早已风化,露出干枯的躯体,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佛光,应是灵山的僧人;更有一些形态怪异的存在,身躯覆盖着厚重的鳞甲,或是生有多头多臂,气息带着原始的蛮荒之力,像是上古时期的异兽或魔神。这些身影皆双目空洞,没有任何神采,如同被线操控的木偶,循着固定的轨迹绕着归墟之眼缓缓移动,既像是在巡逻,阻挡外来者靠近,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永不停歇的仪式,将自身仅存的力量一点点献给归墟。
这些……难道是上古时期沉沦于归墟边缘,被其同化控制的古老存在?若真是如此,归墟的恐怖,远比传闻中更甚。
就在我们凝神观察这些身影,思索应对之策时,那几座废墟中,一座样式最为奇特的建筑忽然亮起了一点光芒。那建筑似坛非坛,似殿非殿,底部是圆形的基座,表面刻着扭曲的纹路,上方立着三根残破的石柱,呈三角之势支撑着虚空。光芒便从三根石柱中央亮起,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的气息,与我怀中太阴幽冥根的本源之力隐隐呼应,如同两颗同源的星辰,隔着虚空产生了共鸣,连我怀中的幽冥根都轻轻颤动,似在回应那光芒的召唤。
这是无面佛母留下的线索?指引我们找到归墟之眼的核心秘密?还是她设下的另一个陷阱,等着我们踏入后便收紧罗网?
我与敖倾交换了一个眼神,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凝重。归墟之眼的威压就在眼前,四周的傀儡身影步步紧逼,每一步都可能触发未知的危险,而那点微弱的光芒,却像暗夜中的灯塔,明明带着未知的凶险,却又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吸引力——它背后或许藏着紫霞执念的真相,藏着无面佛母的真正目的,甚至藏着归墟的终极秘密。
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在心中盘旋,每一个选择,都可能指向截然不同的结局,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