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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走了一段,河对岸的居酒屋亮起暖黄的灯,玻璃窗里映着举杯谈笑的人影,骰子落在瓷碗里的脆响顺着风飘过来。再往前,是亮着巨幅广告牌的大厦,电子屏上的明星笑着眨眼,和河岸的古朴灯笼撞在一起,竟不觉得违和。

“很奇怪吧?”雪子的声音被风吹得轻轻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点痒,“一边是几百年的老桥,一边是闪着光的高楼;有人穿着和服踏木屐,旁边就有穿潮牌的年轻人滑滑板。”

我望着眼前的景象——穿西装的上班族匆匆走过,手里捏着便利店的饭团;艺伎妆容的女子提着和服下摆,从出租车里下来,走进挂着“料亭”木牌的门;河面上的纸灯越飘越远,远处的摩天楼却亮着比星星还亮的灯,像一片倒悬的星海。而身边的雪子,紫色的和服在夜色里轻轻抖动,挽着我手臂的力道又紧了些,胸口的温热再次贴上时,我忽然觉得,这个既繁华又矛盾的东京,和她身上这种让人沉沦的魅力,竟如此相似。

“走吧。”她朝我偏过头,眼底的光比河灯还软,“再往前,有卖鲷鱼烧的摊子,刚出炉的最好吃。”

我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让她能更自然地靠着我。身后的居酒屋传来笑声,身前的河水静静流淌,远处的高楼依旧亮着,而她胸口的温度,像一团暖火,把所有的忧郁都烧得干干净净。

目黑川的夜风带着水汽,把栾树的黄花吹得落在雪子的发间。她正低头看着河面上漂远的纸灯,我抬手替她摘下那片花瓣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鬓角,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脖子,抬头看我的时候,眼底盛着笑,像落了星光。

“这边走。”她没松开挽着我手臂的手,反而轻轻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引我拐进沿河的一条小径。这里离主路稍远,路灯也稀疏些,只有民居院墙上的壁灯透出暖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石板路上,忽而被风吹动的树叶打碎,忽而又随着脚步重新拼合。

“你看那家的猫。”雪子忽然停住脚,朝路边一户人家努嘴。木栅栏后,一只三花猫正蹲在石阶上舔爪子,见我们望它,竟懒洋洋地晃了晃尾巴。雪子从和服袖袋里摸出颗小鱼干——不知她什么时候备着的——轻轻抛过栅栏,猫立刻竖起耳朵,叼着鱼干蹿回了屋檐下。

“以前常来喂它。”她看着猫消失的方向,声音软乎乎的,“华月馆忙起来的时候,就偷跑到这儿待十分钟,看它吃饭,比喝多少茶都解乏。”

我想起白日里埋首书本的时光,阳光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落在笔记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总夹杂着对夜色的隐隐期待。此刻被她挽着手臂走在河畔,才惊觉紧绷的神经早已在晚风里慢慢松弛。

“白天在学校,想必是不得闲的。”雪子忽然开口,语气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没提课本,也没说课业,只淡淡一句,却像看透了我整日的忙碌。

我“嗯”了一声,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看着它滚进草丛里。

她没再接话,只是挽着我的手臂往河边走了两步。河水倒映着她的身影,紫色和服的下摆像浸在水里的花瓣。晚风吹起她的发带,她抬手将其别回耳后时,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下巴,带着点微凉的痒。

“但你看啊……”她忽然抬手,轻轻拂过眼前的空气,像是要接住飘过的栾树花,“日子再紧,也该有这样的时刻。”

她转头看我,眼底的光比壁灯还暖:“就像这河水流了千年,再急也会绕着岸边的石头转个弯。你往后读书再忙,也匀点时间出来好不好?每周来这儿走走,看看猫,吃块仙贝,或者什么都不做,就听河水响。”

我望着她的眼睛,那里映着河灯的碎光,还有我清晰的影子。她的声音里没有催促,也没有强求,只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就像提醒我记得吃饭、记得添衣那样,把“享受时光”说得如同日常。

“刚才烤仙贝的老爷爷说,下个月紫阳花会再开一批晚花。”她忽然笑了,往我身边靠得更近,胸口的温热隔着衣料传来,轻轻的,却像羽毛搔在心尖上,“到时候我们来拍照,好不好?”

风把她的话吹得轻轻的,混着河水哗啦啦的声。我看着她微扬的唇角,还有那藏在期待里的、小心翼翼的雀跃,忽然觉得,那些被书本填满的白天,似乎都成了此刻温柔夜色的铺垫。

“好。”我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哑。

雪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被点燃的纸灯。她没说话,只是把挽着我手臂的手又紧了紧,侧脸轻轻贴在我胳膊上,带着点满足的叹息。远处的电车驶过铁桥,灯光一闪而过,照亮她鬓角的珍珠步摇,也照亮了石板路上,两道紧紧依偎的影子。

当晚,我和雪子去华月馆,见到了另一个东京黑社会的大佬。我心不在焉,一直都不作声,好不容易应酬结束后,我便匆匆返回早稻田大学了。

第二天,我清晨的阳光斜斜切进学术会场,将前排座椅的影子投在浅色地毯上,像一道道工整的分割线。我刚把笔记本电脑打开,手腕忽然被轻轻碰了一下——千鹤川子不知何时已站在旁边,手里捧着本线装古籍,月白色改良和服的裙摆扫过我的裤脚,带着淡淡的桔梗花香。

“曹君你看。”她在我身边坐下时,刻意往我这边挪了半寸,膝盖几乎挨着我的裤管。泛黄的纸页上,朱砂标注的符号旁有她铅笔写的注解,笔画末尾总不自觉地向上挑,像藏着雀跃的心情。“这《宅经》抄本里‘四象拱卫’的注解,和木下先生的论文提纲简直像照镜子。”

我低头时,闻到她发间的樱花味洗发水,混着古籍的墨香漫过来。她忽然指着某行字凑近,肩膀轻轻靠在我胳膊上:“你看这里,唐代传入日本的版本把‘白虎’改成了‘白泽’,是不是很妙?”说话时,她的睫毛在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影,目光抬起来时,像含着晨露的花苞,亮得让我心跳漏了半拍。

“确实,”我定了定神,指尖划过那行字,“应该是为了贴合本土信仰。”她闻言眼睛弯成月牙,嘴角的梨涡浅浅陷下去,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两枚和果子,形状做成了神社鸟居的模样:“今早路过和果子店买的,你尝尝?”

会场灯光渐暗时,她正低头把我没吃完的鸟居果核用纸包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处理易碎的古籍。木下敬之先生走上讲台,深灰棉麻便装的袖口沾着点木屑,手里的竹制教鞭轻轻敲了敲投影仪:“先看幅画。”

水墨山水里的茅屋背山面水,千鹤川子立刻在笔记本上画简图,画到“藏风聚气”的“气”字时,忽然侧头看我,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眼里带着点狡黠:“曹君觉得,这‘气’是不是像你说过的磁场?”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着点甜意。

中场休息的铃声刚响,她已经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空水杯:“我去打水吧,你在这里等我?”转身时,和服的腰带在身后轻轻晃,像只振翅的蝶。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天在古籍室,她帮我拿书时,指尖不经意划过我的脸颊,当时她的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走廊转角处,一位老者正对着建筑分布图出神,藏青色对襟衫的领口别着枚玉制的螭龙纹扣,银白的头发用木簪束起,手里捏着半块龙井茶酥,包装纸上印着“楼外楼”的字样。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眉骨很高,眼神像浸在溪水里的卵石,清润又沉静。

“请问,茶水间怎么走?”他的声音带着江南口音的软糯,目光落在我胸前的校徽上,“看你是建筑系的?”

“往前到头就是。”我指了方向,注意到他手里的平城京复原图,上面用朱砂标着排水沟渠,“您研究水系?”

“是啊,”他笑起来时眼角有两道深纹,像被岁月熨过的痕迹,“我叫苏明远,从杭州来的,跟木下先生讨教唐宋建筑的排水智慧。”

“苏教授?”我心头一震,去年在《古建保护》期刊上读过他的论文,里面考证的宋代“七星暗渠”,至今还贴在我的书桌前。

他显然有些意外,把手里的茶酥往我手里塞了半块:“尝尝,楼外楼的,刚从包里翻出来的。你研究平城京?那你肯定发现了,他们的暗渠转角加了青铜滤网——这是怕和服腰带被卷进去,多有意思的改造。”

正说着,千鹤川子端着水杯回来了,看见苏明远时脚步顿了顿,目光先落在我手里的茶酥上,又转向图纸,和服的袖子轻轻扫过我的手背:“这位是?”

“苏教授研究古代水系的。”我介绍时,她已经自然地站到我身侧,肩膀几乎贴着我的胳膊,像株依着乔木的藤蔓。

“小姑娘也感兴趣?”苏明远把图纸递过去,“你看朱雀大路下的主渠,比长安的窄三尺,知道为什么吗?”我想把千鹤川子的身份介绍给苏教授,但是千鹤川子对我眨了眨眼,又偷偷摆手,示意不必。

只见她的指尖沿着渠道路线划过,忽然抬头看我,眼里闪着求表扬的光:“因为平城京地下水位高!窄一些能加快流速,防止淤积,对不对?”她说完,脸颊微微泛红,像在等我肯定的目光。

“说得对!”苏明远拍了下手,从包里掏出支毛笔,在图纸边缘写下地址,“下次来杭州,我带你看宋代暗渠,比书上直观多了。”他递给千鹤川子时,她特意侧过身,让我也能看清字迹,发梢扫过我的脖颈,带来一阵微痒。

回到座位时,她正把苏教授送的书签夹进《日本建筑史》,扉页上的联系方式旁,画了两个挨在一起的小人,一个戴眼镜,一个扎马尾。木下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传承不是复制,是理解后的生长。”我侧头看她,她正好抬眼望过来,目光撞在一起时,她忽然低下头,耳尖红得像初升的朝阳。

苏教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千鹤川子还捏着那张平城京图纸,指尖在青铜滤网的标注处反复摩挲。和服的领口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莹白的颈窝,像雪地里藏着的月光。

“刚才回答得很妙。”我故意凑近了些,说话时气息擦过她的耳廓,“看来昨晚没白熬通宵。”

她猛地抬头,眼里像落了星子,亮得惊人,却又迅速低下头,耳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是……是曹君之前提示给我的思路。”声音细若蚊蚋,和服的袖子却悄悄往我这边挪了半寸,布料蹭过我的手背,带着体温的暖意。

回到座位时,她把笔记本往我这边推了推,上面画着刚才苏教授提到的暗渠截面图,线条旁边却多了个小小的涂鸦——一只吐着舌头的小狗,耳朵耷拉着,像极了我昨天在实验室逗弄的那只流浪狗。“画得不好。”她用指尖把涂鸦往纸页里推了推,指尖划过我的手背,像羽毛搔过心尖。

下半场的研讨会讲到中日墓葬风水的差异,木下先生展示的唐代棺椁纹样刚出现在屏幕上,千鹤川子忽然轻轻碰我的胳膊。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涂着透明的甲油,此刻正点着自己的膝盖:“你看那个缠枝纹,和我和服上的桔梗花绣线针法是不是很像?”

我顺着她的指尖看去,月白色的和服在灯光下泛着柔光,裙摆的桔梗花绣得立体,针脚细密处像凝着晨露。她的膝盖并得很拢,和服的褶皱顺着大腿曲线往下延,到膝盖处忽然收住,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小腿,被木屐的红绳勒出浅浅的痕。

“针法是‘蹙金绣’的变体。”我的声音不知何时低了些,目光掠过她交握在膝头的手——指尖泛着粉,指节圆润,像刚剥壳的春笋。她似乎察觉到我的视线,忽然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却不小心碰倒了桌下的帆布包,里面的薄荷糖滚出来,正好停在我的脚边。

弯腰去捡时,鼻尖差点撞上她的膝盖。和服的下摆垂下来,遮住了她大半的小腿,却露出脚踝处的红绳,上面系着枚小小的铜铃,随着她轻微的晃动,发出细不可闻的叮当声。“我来吧。”她也跟着弯腰,发丝扫过我的脸颊,带着樱花与薄荷混合的香气,比任何香料都要醉人。

手指在地上碰到一起的瞬间,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我捏着那枚薄荷糖直起身,剥开糖纸递到她嘴边:“含着,提提神。”

她犹豫了一下,微微张开嘴,牙齿轻轻咬住糖块时,舌尖不经意扫过我的指尖,麻痒的感觉顺着手臂爬上来,烧得人心头发慌。“谢……谢谢曹君。”她含着糖说话,声音含混又软糯,眼睛却一直盯着我,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有蝴蝶要从里面飞出来。

木下先生讲到“阴阳调和”时,屏幕上出现太极图的纹样。千鹤川子忽然用笔杆戳了戳我的笔记本:“你说,人和人之间,是不是也有阴阳相吸?”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融进会场的背景音里,目光却像带着钩子,牢牢锁住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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