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既然开口了，长孙皇后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对，刚要开口，话头却被长乐公主抢了过去。
“魏大人，这些冰块都是我从公主府带来的，是我孝敬母后的。不知这炎炎夏日，您可曾为家中长辈备下避暑的冰块？”
魏征看着出言的长乐公主，心中顿生不悦，只觉这位公主有些不懂规矩。但此时此地，他却不能表现出来。
“殿下，微臣家中清贫，实在无力如此尽孝。”
长乐公主又往前走了两步，语气认真：“魏大人，这话可说得不对。家中拮据，怎能成为不尽孝道的理由？本宫的嫁妆被父皇砍去了大半，如今府上也并不富裕，但依然竭尽全力，孝敬父皇母后。您也要努力才是。”
魏征眼睛顿时瞪大了——这话的杀伤力可不小！公然说他“不孝”？这在古代可不是小罪，尤其是在太上皇、皇帝都在场的场合。而且长乐公主所说的“嫁妆减半”一事，正式去年他主导的？
看来这位平时温顺的公主，今日是有备而来，要找他算旧账了！
不过，魏征能当得上“谏臣”二字，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他拱手一礼，沉声说道：
“殿下，古人云‘百行孝为先’，但亦有‘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之说。微臣力有未逮，实难与殿下相比。”
“魏大人，这话可就奇了。”长乐公主再次逼近一步，“什么叫‘论迹寒门无孝子’，您的意思是寒门子弟都是只说不做的伪君子？”
魏征眉头紧皱，心知这番话已经被对方扭得变了味，不得不收回一点锋芒。
“殿下误会了，微臣之意是——寒门子弟若有能力，自然要尽孝，只是不能愚孝，仍需量力而行。”
长乐公主唇角微扬，声音柔和却又带刺：
“如此说来，尽孝也要‘量力而为’。那本宫再问您：若父母被人欺辱，且对方权势滔天，是不是也要‘量力而行’，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魏征毫不犹豫，正色答道：
“自然不可！就算拼尽一身血肉，也要为父母讨回公道！”
长乐公主几步走上前，直接站到了魏征面前，轻声说道：
“魏大人，既然如此，那本宫就放心了。”
魏征一脸困惑，正想追问，长乐公主忽然抬高声音：
“魏征！今日本宫就要尽子女孝道，为父皇讨回一分公道！”
这一声厉喝，顿时让殿内气氛骤然紧绷，众人一时间全都怔住。
“魏征，你屡谏无度，蔑视天颜，傲慢无礼，轻犯君上，不守臣节，扰乱朝纲，言过其职，令朝堂不安，内廷不宁！你可知罪？”
李丽质一口气将罪名如连珠炮般抛出，殿中众人皆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暗道不妙——若此时是在朝堂之上，这番话说出口，魏征恐怕今天就要身败名裂，甚至性命难保！
魏征此刻心中狂跳，只觉这哪里是来避暑，分明是入了李世民的局，借女儿之口整他！
他赶紧跪地叩首：
“臣所谏，皆为社稷安危、生民冷暖，从无一念为私。若言多有冒犯，皆因臣之愚忠；若直言惹怨，亦愿陛下明察，不弃谏臣之言。臣身可弃，忠不可废！”
李世民见势不妙，赶紧出声：“长乐，不可无理。”
李丽质这才上前一步，亲自扶起魏征，面带淡笑：
“魏大人，这里可不是朝堂，本宫说的也不过是为父皇鸣不平罢了，又不是什么弹劾奏折，看把您吓的。”
魏征刚起身，一听“弹劾”二字，身子又是一僵，差点没栽回去。
他勉强站稳身形，心中已经火起，觉得今日当众被羞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殿下，玩笑也得有个分寸！臣一片赤诚，日月可鉴，怎承受得起殿下的污蔑之语！”
李丽质冷哼一声，语气陡然凌厉：
“玩笑？污蔑？魏大人，好大的脸！本宫是父皇嫡出的公主，你也配让我开玩笑？你也配让我污蔑？当初你在嫁妆一事上敢针对本宫，要不是顾念父皇的面子，你早该完了！哪还能留你今天在这大放厥词？”
魏征也不再忍让，昂首回道：
“殿下，嫁妆之事，确实越制，难道让老臣视而不见？”
李丽质怒极，捂着胸口剧烈喘息，指着魏征怒斥：
“你！你倒说得轻巧，就你有眼睛，满朝文武都是瞎子？该管的不管，偏偏对皇家私事上心得很！”
魏征沉声回道：
“皇家无私事。今日越制，他日便有人效仿，朝纲必乱。老臣为天下计，才敢谏言陛下，不容乱制。”
李丽质呼吸越发急促，面色潮红，明显被气得不轻。
“你还有脸讲越制？我多点嫁妆就是越制？那你蔑视天颜、怒斥君上，就不越制？你违逆圣意、不守臣节，这都不越制？”
说到这里，她突然身子一晃，猛地跌倒在地！
秦川一看情形不对，连忙抱着孩子冲了过去，把孩子递给长孙皇后后，立刻蹲下扶起李丽质，塞了一颗药丸进她嘴里。
殿内鸦雀无声，众人皆被李丽质方才那一番激昂言辞震得说不出话来。
李渊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喝一声：“快传太医！”
他赶忙蹲下查看李丽质的情况，却见她轻轻地摇头，又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
李渊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瞬间明白——这是装的！
李渊也是从晋阳起兵，定鼎关中，完成一统的枭雄人物，一下就明白了自己要干什么了
他“腾”地起身，转过身就一脚踹向魏征，怒声痛骂：
“背主之徒，养不熟的白眼狼！当年背叛建成，今日又来对付世民的孩子！我今日不打死你！”
之前李丽质的话虽句句带刺，但尚属旁敲侧击，而李渊这番话却是直戳魏征心底的诛心之言了！
当年他确实是李建成阵营的旧臣，李建成一死，他转而投靠李世民，这段历史虽然没人敢说，但却一直是魏征心中最无法面对的过往。
而今，李渊当众揭穿——这便是“诛心”。
魏征彻底僵住，动弹不得。
李渊怒气未消，又接连踹了魏征几脚。
李世民这才惊醒，赶紧上前拦住：“父皇，息怒！”
没想到李渊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反踹他一脚，李世民踉跄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没用的东西！”李渊怒骂，“皇位交给你，有什么用？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还要让女儿来替你出头！”
李世民四下望去，眼前是怒气冲天的父皇，地上是气倒的女儿，一旁是怒目而视的妻子和儿子。
他只觉一阵晕眩，如遭雷击——他是堂堂天子，却连最基本的家人……都护不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