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健旺一走,李世民脸上的激动与恭敬迅速收敛,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仍匍匐在地、激动未平的张阿难:“阿难。”
“老奴在!”张阿难一个激灵,连忙应声。
“方才仙师所示之法,乃国之重器,关乎社稷命脉!”
李世民语气森然,
“你立刻从将作监、少府监中,挑选最忠心可靠、家世清白的工匠,要其立下死契!寻一处隐秘之地,严格按照仙师所示,即刻着手试制!所需物料,由内帑直接拨付,不走工部账目。”
他,眼中寒光一闪,一字一句补充道:“此事,绝密!若有半分风声走漏,无论涉及何人,主犯凌迟,知情不报者同罪,参与者...夷灭三族!”
“老奴明白!老奴以性命担保,绝无差池!”
张阿难心头凛然,知道此事干系何等重大,重重叩首。
“速去!”
李世民一挥手。
张阿难不敢怠慢,立刻爬起身,小心翼翼地收好方才记录的纸张,躬身快步退出了两仪殿。
殿内只剩下李世民一人,他缓缓走到镜前,再次凝视着镜中清晰无比的自己,伸手抚摸着冰凉光滑的镜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未来的雄心。
随即,他不再犹豫,亲自小心翼翼地搬动这面一人高的宝镜。
此物虽重,但对于戎马出身的李世民而言尚能承受。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稳稳地抱住镜框,迈开大步,径直出了两仪殿,朝着立政殿方向而去。
一进立政殿,殿内的宫女内侍见陛下亲自抱着如此巨大且前所未见的明澈之物闯入,皆是一惊,慌忙跪伏行礼。
长孙皇后正在窗边翻阅书卷,听得动静抬头,见到李世民和他怀中那面清晰映照出人影、几可鉴毫发的巨大“琉璃”,亦是惊得站起身来,美眸中满是难以置信。
“二郎,这是?”
“观音婢,快来看!”
李世民小心翼翼地将镜子立在殿中安全处,拉着皇后的手来到镜前,
“此乃仙师所赠,言明是予你的礼物。”
长孙皇后望着镜中纤毫毕现、容颜清晰的自己,甚至能看清眼角细微的纹路与鬓间钗环的流光,饶是她母仪天下、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得掩唇低呼:
“这...世间竟有如此清晰的之镜?仙师手段,当真鬼神莫测!”
李世民扶着她在镜前的软榻上坐下,挥退左右,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
他这才压低声音,将方才在两仪殿中,仙师如何展示“点沙成琉璃”仙法之事,原原本本、详尽无遗地告知了长孙皇后。
长孙皇后听得心潮起伏,她聪慧绝伦,立刻便意识到了这其中蕴含的、足以颠覆现有财富格局的巨大能量。
她凝神细思,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二郎,”
她沉吟片刻,缓缓开口,“仙师赐下此法,实乃天佑大唐。然,正因其威力巨大,如何运用,须得慎之又慎。”
她抬眸看向李世民:“琉璃之所以价高,在其‘稀’与‘难’。若依仙法,能量产此物,臣妾以为,万不可顷刻间令其充斥市井,致使珍宝沦为瓦砾。”
李世民专注地听着,他知道自己的皇后在理财和权衡利弊上,常有独到见解。
“观音婢,你的意思是?”
“物以稀为贵。”
长孙皇后一字一句道,
“即便我们掌握了量产之法,也绝不能让它‘量产’于世人眼中。尤其必须将此术牢牢掌控在皇室手中。”
她微微前倾身体,思路愈发清晰:
“可设一‘琉璃监’,专司此事。选址须隐秘,工匠及其家眷皆需严加管控。
所出琉璃制品,需分等定级。最上乘者,如这般明镜及精巧器皿,仍作为皇家珍宝、赏赐重臣或馈赠外邦之用,维持其‘稀世’之名。
次一等者,则可斟酌少量放出,通过皇室掌控的商队,高价售与巨贾豪强、西域胡商,其利必巨,可充盈国库内帑。”
“甚至可以借此物之利,或可调控与西域诸国的贸易,甚至在某些关键时刻,可作为利器,不动刀兵而屈人之兵。”
李世民听得眼中异彩连连,紧握着皇后的手,激动道:
“知朕者,观音婢也!朕亦是此意!此法若用得好,胜似十万雄兵!只是此事千头万绪,利益纠葛太大,朕信不过旁人,唯有与你商议,方能定下稳妥之策。”
帝后二人在这立政殿中,对着那面仙师所赠的琉璃宝镜,就这“点沙成琉璃”的仙法如何转化为巩固大唐江山的实际力量,低声密议良久。
待将琉璃之事的方略大致商议妥当,长孙皇后看着眼前这面流光溢彩的琉璃镜,心中一个盘旋已久的疑问浮了上来。
她微微侧首,望向身旁犹自沉浸在宏大构想中的李世民,轻声问道:
“二郎,仙师为何会突然赐下如此惊世骇俗的仙法?可是与临川有关?
“莫非,是作为下聘之礼,意在求娶临川?”
她有此一问实属正常,何健旺之前就说过要下厚聘求娶孟姜。
若说他为了孟姜,拿出这般足以富国的“仙法”作聘,虽仍显惊人,倒也在情理之中。
李世民闻言,却是猛地一愣,脸上的激昂神色瞬间凝固,随即化作一种极其复杂、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无奈和好笑的叹息。
“非是此事。”
李世民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荒诞,
“仙师他...他拿出这‘点沙成琉璃’的仙法,起因并非为了孟姜,而...而是为了给城阳建一座花园。”
“花园?”长孙皇后怔住了,脸庞上写满了错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就是花园。”
李世民确认道,自己也觉得这事说起来颇为离谱,
“仙师打算在清晖阁旁,为城阳那丫头建一座能四季赏花的园子,其中需用大量透明琉璃作穹顶窗壁。朕初闻时,也觉得此举太过,嗯,耗费,故而失态。仙师见朕如此,便直接展示了这琉璃制法,以示此物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他将当时自己如何心疼“琉璃”,何健旺如何变出镜子,又如何展示制法的过程简略说了一遍。
长孙皇后听完,樱唇微张,半晌无言。
饶是她心思玲珑,也万万没想到,这足以震动国本的“仙法”,其最初的缘起,竟如此儿戏?只是为了满足一个小女儿家想要四季看花的愿望?
这理由,听起来着实有些荒谬。但是仙师向来就是如此,随心所欲,之前不也是因为一些啼笑皆非的原因拿出了新盐甚至搬来了仙界火器么?
想到这里,皇后轻叹一声,语气复杂:
“仙师对兕子、城阳这几个丫头,当真是宠溺到骨子里了。为了她们一点念想,随手便能拿出这般造化手段...”
“是啊,”李世民也感慨地点点头,“此乃大唐之福,亦是我李家之福。有仙师如此眷顾,是这几个丫头的造化。”
然而,长孙皇后想得却更远一些。
她微微蹙起秀眉,眼中掠过一丝隐忧:
“陛下,仙师如此厚爱,自是好事。可...兕子、城阳、高阳,还有衡山,她们总会长大。待到及笄之年,谈婚论嫁之时!”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李世民已然明白。
届时,且不说公主本身的金枝玉叶身份,单凭她们与这位神通广大的仙师关系如此亲近,这份无形的“势”,就足以让天下所有的世家门阀、勋贵豪强为之疯狂。
恐怕到时候,前来求亲的人,真要把皇宫的门槛都踏破了。
如何平衡,如何抉择,将会成为极其棘手的问题,尤其还得考虑仙师满不满意!高不高兴!
李世民闻言,也是沉默了片刻,方才那因获得琉璃仙法而激荡的心情,也沉淀了几分,染上了一丝对未来幸福的烦恼。
他最终摆了摆手,暂时将这遥远的忧虑压下:
“此事尚远,届时再议吧。眼下,先将这琉璃之事办好,才是重中之重。”
话虽如此,帝后二人都清楚,仙师对几位小公主的这份超乎寻常的宠爱,在带来无上荣光与便利的同时,也早已在悄然改变着许多事情的轨迹。
未来的皇家,注定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