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卷着雪粒,抽打着泽州治所高平城的城墙。城头守军蜷缩在垛口后,望着城外远处连绵不绝的宣武军大营,那如林的旌旗和隐约传来的战马嘶鸣,让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天井关失守的消息早已传开,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城中蔓延。刺使府内,段亮一夜白头,来回踱步,派往潞州求援的信使已走了三日,却杳无音讯。
“父亲!潞州援军……潞州援军到了!”长子段明义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书房,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段亮猛地转身,几步抢到窗前,只见一支风尘仆仆、盔甲染霜的队伍,正从西面官道疾驰而来,当先一面“王”字大旗和那独特的玄甲重步兵,不是潞州王琨及其麾下“虎贲”又是谁?!
“快!开城门!随我出迎!”段亮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激动得声音发颤,连忙整理衣冠,率州中文武迎出府去。
西城门洞开,王琨一马当先,率一千五精锐入城。他飞身下马,对迎上来的段亮抱拳一礼,声若洪钟:“段刺使!王琨奉主公将令,星夜来援!潞泽一体,唇齿相依,岂容宣武猖狂!末将来迟,使刺使受惊了!”
段亮紧紧握住王琨的手臂,老泪纵横:“王将军!你可算来了!天佑我泽州啊!李公高义,段某没齿难忘!”他看着王琨身后那些虽显疲惫却杀气腾腾的潞州精锐,尤其是那支沉默如山、甲胄狰狞的“虎贲”都,心中顿时踏实了大半。
“刺使不必多礼,军情紧急!”王琨摆手,目光锐利地扫过城头,“葛从周兵马现在何处?城防如何?”
段明义连忙上前禀报:“将军,宣武军主力屯于城东十里外,前锋游骑已抵近至五里,连日来多番挑衅试探。城防……家父已竭尽全力,然天井关失陷突然,守城器械、滚木礌石尚有不足,部分新募士卒亦显慌乱。”
王琨点头,毫不客气地下令:“既如此,事急从权!请刺使即刻将城防指挥之权暂交于末将!潞州将士,熟悉守城战法,更有对敌经验。需立即加固工事,调配物资,统一号令!”
段亮此刻已将王琨视为救命稻草,岂有不从之理?连忙应道:“全凭将军调度!泽州兵马,皆听将军号令!”
王琨当即展现出其沙场宿将的作风。他并未入驻舒适的馆驿,而是直接登上东门城楼,俯瞰敌我态势。随即,一连串命令迅速下达:
“段都尉(段明义)!请你率本部人马,即刻加固东门、南门瓮城,多备火油、擂石!”
“得令!”
“虎贲都第一队,驻守东门箭楼,专防敌军攀城!”
“诺!”
“潞州弓弩营,分守四门,听鼓声齐射,不得妄动!”
“遵命!”
“征调城内民夫,连夜挖掘陷坑,布设铁蒺藜于城外要道!”
“……”
王琨带来的潞州军官迅速接管了关键防区的指挥权,泽州本地军官被穿插安排为辅佐。城头守军见援军精锐、号令严明,慌乱的情绪逐渐平息,行动也变得有序起来。各种守城物资被迅速运上城头,损坏的垛口被紧急修补。
段亮看着王琨雷厉风行地整顿城防,心中既感欣慰,又隐隐生出一丝不安。这王琨,俨然已反客为主,将泽州城防握于掌中。但大敌当前,他也只能将这份不安压下。
次日拂晓,宣武军果然发动了一次试探性进攻。数千步卒在弓弩掩护下,推着云车、盾车,向城墙逼近。
“不要慌!听我号令!”王琨身先士卒,屹立城头,“弓弩手!敌军进入百步,自由散射!滚木礌石,待其靠近再砸!”
箭矢如雨落下,宣武军士卒举盾遮挡,步伐受阻,但仍顽强推进。待其先锋靠近城墙,试图架设云梯时,王琨猛地挥刀:“砸!”
巨大的滚木和沉重的石块轰然落下,砸得云梯断裂,盾车粉碎,城下顿时一片惨嚎。潞州“虎贲”士卒则用长槊将从云车跳板上冒头的敌军一一捅落。泽州守军见援军如此悍勇,也士气大振,奋力投石放箭。
激战半个时辰,宣武军丢下百余具尸体,退了下去。城头守军发出震天欢呼。这是天井关失守后,泽州军第一次成功击退敌军。
段亮登上城楼,看着城外退却的敌军和城头士气高昂的守军,对王琨由衷赞叹:“王将军真乃虎将!有将军在,高平无忧矣!”
王琨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污,沉声道:“刺使过奖。此乃小挫敌军锐气,葛从周主力未动,恶战还在后头。然,经此一役,我军心已稳!”
击退宣武军进攻,王琨在高平城的威望瞬间达到顶点。他趁热打铁,以“统一指挥、提高效率”为名,进一步整合城防:
控制要隘:将四门值守、粮仓、武库、水源等关键要害,全部交由带来的潞州军官或绝对可靠的泽州军官(已暗中投靠或与段亮有隙者)把守。
整编部队:将泽州守军与潞州援军混编,以潞州老兵为骨干,重新划分防区。
情报掌控:所有斥候哨探信息,必须先报至王琨处,再由其决定是否告知段亮。
安抚人心:王琨亲自巡视城防,慰问伤兵,将带来的部分粮秣分发给城中贫民,迅速赢得了底层士卒和百姓的好感。
段亮起初还每日与王琨商议军务,但很快发现,具体军令皆由王琨下达,自己往往事后才知。他试图过问粮草调配、人员安排,王琨总以“军情紧急,不及细禀”或“此乃细务,不劳刺使费心”为由搪塞。段亮虽心中不悦,但见城防确实被治理得井井有条,敌军难以寸进,也只好暂且隐忍。只是,那种被架空的感觉,日益强烈。
城外,葛从周见高平城防突然变得坚韧有序,心知潞州精锐已至,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他下令暂停大规模进攻,改为围困和袭扰,同时派人回禀汴州,并加紧催促后方粮草,准备长期作战。
高平城下,战事暂时陷入僵持。然而,城内的权力格局,却在无声无息中,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段亮虽仍为泽州刺使,但实际掌控城池命运的,已是那位来自潞州的“王将军”。
王琨站在城头,望着远方宣武军的营火,心中冷笑:“段亮啊段亮,你这泽州,我潞州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走了!待打退葛从周,只怕……你也该‘功成身退’了!”
泽州的风云,因潞州援军的到来而暂时稳住,但更大的政治风暴,正在这看似坚固的城防之内,悄然酝酿。李铁崖“吞泽”的战略意图,正通过王琨的刀与旗,一步步变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