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灵儿,别哭,别为我这样的人伤心流泪,不值得。”
莹娘娘抬起苍白的手,轻轻拍了拍灵儿的手背,语气平静得令人心碎,
“你跟了我十几年,从我家道中落被迫入宫,到如今陷在这冷宫般的境地,一直不离不弃,精心照顾我的起居饮食,陪我说话解闷,排遣这深宫无尽的寂寞。”
“我却没能给你任何好日子,反而让你跟着我受了整整十几年的苦,是我对不起你……”
“小姐!您千万别这么说!”
灵儿听莹娘娘如此说,赶忙用袖子擦去眼泪,急急地说道:
“您永远是灵儿最好最好的小姐!您待灵儿一直如同姐妹,从无苛责打骂,有什么心事也都和灵儿说。能伺候您,是灵儿的福分,灵儿心里只有欣慰和感激!我一定会一直照顾您的,永远都不离开!小姐,您一定要保重,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她的语气真挚而急切,充满了深深的依恋与忠诚。
灵儿强忍着泪水,动作极其轻柔地为莹娘娘梳理那头刺目的白发。
她的手法很熟练,小心翼翼地将白发理顺,盘成一个简单而整洁的发髻,试图用发簪固定住那岁月的残酷痕迹。
随后,她又赶紧去打了一盆清水,伺候着莹娘娘仔细地洗了脸,希望能让她看起来精神一些。
“小姐,您看,小皇子他还这么小,他需要您的照顾,离不开您啊。”
灵儿将早餐端到莹娘娘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
“看我今天特意熬得稠了些,您快多吃点,才有力气照顾小皇子。”
“好,好,灵儿,我没事的,你别担心。”
莹娘娘接过碗筷,深深地看了灵儿一眼,然后低下头,开始极其缓慢、极其认真地吃起了这顿简单的早餐。
她吃得非常慢,每一口都仿佛要咀嚼很久。
仿佛要将所有的烦恼、恐惧与不舍都暂时抛在脑后,全身心地投入到这可能是最后一顿安宁的早餐之中。
然而,躲在母亲怀中的贺萧逸,却清晰地感知到母亲那强行压抑的颤抖和那份故作镇定下的惊涛骇浪。
母亲越是表现得平静和认真,贺萧逸的心中就越是如同刀绞般难受。
这份沉重的母爱与绝望的抉择,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等莹娘娘终于吃完了早餐,她轻轻放下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目光投向灵儿。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灵儿,麻烦你现在就去一趟,帮我找一下木公公。就说我有万分紧要的事情找他商议,请他务必过来一趟,快去。”
丫鬟灵儿闻言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解与疑惑。
木公公虽然昨日来过,但小姐素来对这类宫中的管事公公敬而远之,今日为何主动相邀?
“快去吧,”
莹娘娘看出了她的疑惑,却不欲多解释,只是催促道,“想着这深宫大内,如今还愿意为我们这对落魄母子跑腿办事、传递消息的,除了你之外,恐怕也就只有这位木公公还算念点旧情了。他……他一直对我们还算略有照顾的。”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与无奈。
“嗯,好的,小姐,我这就去。”灵儿虽仍有疑虑,但见小姐神色坚决,不敢再多问,连忙收拾好碗筷,匆匆离开了柴房。
当日头渐渐升高,阳光变得有些灼热,大约日上三竿时分,柴房外再次传来了脚步声。
灵儿领着一身华丽太监服、脸上带着揣测表情的木公公,再次来到了这间偏僻破败的柴房。
“奴才参见娘娘,给娘娘请安了。”
木公公用他那特有的、如同公鸭子叫般尖细刺耳的声音说道,微微躬身行礼,眼神却飞快地扫过莹娘娘那一头白发,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又掩饰了下去。
“木公公不必多礼,今日劳你前来,是有一件紧要之事想请你帮忙。”
莹娘娘的声音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但抱着贺萧逸的手臂却无意识地收紧了。
“娘娘您太客气了,有事尽管吩咐,奴才虽然人微言轻,但一定会尽心尽力,为娘娘办妥。”
木公公赶紧将腰弯得更低了些,语气恭顺地回道。
莹娘娘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木公公,我想请你帮忙,将小皇子秘密送出皇宫,送到宫外的仓嵩山!找一个可靠的人家寄养,或是……或是交给山中的修行之人也可!”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啊!娘娘!这……”
木公公和站在他身后的灵儿同时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灵儿更是用手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我意已决,木公公。”
莹娘娘的目光紧紧盯着木公公,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坚定。
“这个忙,你愿意帮我们母子一把吗?就算是我……我求你了!”
说着,莹娘娘竟抱着孩子,作势就要向木公公下跪!
“娘娘!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折煞奴才了!”
木公公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惊慌失措地上前一步,虚扶着莹娘娘,不敢真让她跪下去:
“娘娘的吩咐,奴才按理自当照办,只是……只是这事实在是……”
他面露极度为难之色,冷汗仿佛都要下来了。
“只是什么?”莹娘娘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寒意。
“只是……这私带皇子出宫,乃是滔天大罪!要是万一……万一让皇上知道了,恐怕奴才这项上人头,立刻就要保不住了啊!”
木公公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哭丧着脸说道,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皇上?哼!”
莹娘娘听到这两个字,仿佛被刺痛了一般,发出一声冰冷的、充满恨意的嗤笑,
“恐怕皇上早就把我们母子忘到九霄云外了吧!他眼里何时有过我们?他又何时管过我的死活!他也不可能知道不为他诞下了一位龙子,后宫的那位根本不可能让我为他生下皇子的事情闯入他耳中,也就更不可能知道你把皇子送了出去。”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随即又变得锐利起来,“我看你不是怕皇上,你是怕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知道吧!”
被说中心事,木公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嗫嚅着,不敢接话。
“木公公,”
莹娘娘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尖锐,如同淬毒的匕首,
“如果小皇子再继续留在这吃人的皇宫里,他迟早会不明不白地死在皇后的手中!那样的话,与我现在求你送他出去,结果又有何异?至少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这件事情只有,你这位能自由出入后宫和前殿的木公公能够做到了。”
“这个忙,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她的话如同最后通牒,将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木公公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眼神剧烈闪烁,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他看看莹娘娘那决绝而悲怆的眼神,又看了看她怀中那个似乎浑然不知大难临头的婴儿。
最终猛地一咬牙,脸上露出一种豁出去的表情,压低声音道:
“娘娘……娘娘放心!奴才……奴才拼了这条贱命,也一定会想办法,将小皇子平安送到仓嵩山!绝不负娘娘所托!”
“好!好!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莹娘娘闻言,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泪光,那是绝望中看到一丝微光后的激动,
“整个冰冷残酷的皇宫内,如今还能把我们母子的生死真正放在心上的,恐怕真的只有木公公你一个人了!我们母子在这里,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说着,她又要抱着孩子向木公公行礼。
“娘娘使不得!折煞奴才了!奴才万万受不起!”
木公公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赶紧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反过来搀扶住莹娘娘。
“如果木公公能完成我这最后的心愿,保全我儿性命,那你就是我们母子永生永世的大恩人!此恩此德,我莹娘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一定会报答你的!”
莹娘娘看着跪在地上的木公公,声音哽咽,却充满了无比的真诚。
“娘娘您太言重了,太折煞奴才了!能为娘娘分忧,是奴才的本分。”
木公公连连摆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娘娘,您看我们具体什么时候……”
“当然是越快越好!夜长梦多!”
莹娘娘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急切地说道:
“你现在就赶紧去安排打点一切,需要打点的银两……我这里还有一些旧日首饰,你拿去打点。最好……最好明天一早,天还未亮时,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儿送出去!”
她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
“嗻!谨遵娘娘吩咐!奴才这就去安排,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木公公磕了个头,站起身来,脸上带着一种重任在身的凝重表情,匆匆退出了柴房。
正如是:
白发托孤泪暗吞,深宫一诺死生恩。
仓嵩遥指逃生路,冷月无声照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