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傅宅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指针悄然滑过凌晨一点。
林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天发生的一切,如同电影画面般在她脑海中反复放映——同事的刁难、孤立无援的委屈、傅璟深如天神降临般的维护,以及他揽住她腰肢时,那强硬的宣告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是我的人。”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的涟漪。她应该感到安心,甚至是庆幸,这场戏,他演得无懈可击。可内心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失落,却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来。她仿佛成了一个精致的瓷娃娃,需要被主人展示所有权,而非一个可以独自面对风雨的、有尊严的个体。
烦躁地坐起身,她决定去厨房倒杯水,或许走一走,能让混乱的思绪清晰一些。
走廊只留了几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柔和,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穿着柔软的丝质睡裙,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当她快要走到厨房门口时,却看到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
这么晚了,谁会在这里?佣人们早已休息。
她放缓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向内望去。
只见傅璟深背对着门口,站在宽敞的流理台前。他褪去了白日里一丝不苟的西装,只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微敞,露出小片结实的胸膛。他微微俯身,正对着那台昂贵的全自动咖啡机,眉头紧锁,像是在研究什么复杂的财务报表。
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与他气质全然不符的烦躁。显然,这位能操控亿万资本流动的总裁,对于如何制作一杯简单的咖啡,并不在行。
林晚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该进去,还是该悄悄离开。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傅璟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到她时,凌厉的审视感迅速褪去,转而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
“还没睡?”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
林晚抿了抿唇,走进厨房:“有点口渴,想来倒杯水。”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台依旧没有吐出咖啡的机器,“你呢?需要帮忙吗?”
傅璟深侧身让开一点位置,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细听之下,却藏着一丝挫败:“它似乎,不太听话。”
这句近乎孩子气的话,让林晚紧绷的心弦莫名松了一下。她走上前,熟稔地按了几个按钮,清理了之前错误的操作步骤,然后放入咖啡豆,按下启动键。机器立刻发出了令人愉悦的研磨声。
“好了,等几分钟就可以。”她轻声说。
“嗯。”傅璟深靠在流理台边,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厨房顶灯的光线在她柔顺的发丝上流淌,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咖啡机工作的嗡嗡声填补着空隙。
白天的事件像一层无形的薄膜隔在两人中间,都知道,却谁也没有先去触碰。
(承)
水烧开了。林晚没有去拿水杯,而是鬼使神差地拿出了两个骨瓷咖啡杯。她将刚刚煮好的、香气浓郁的黑色液体倒入杯中,然后自然而然地将自己那杯加了一块方糖,轻轻搅拌。
她将不加糖的那杯推到傅璟深面前。
傅璟深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眸色微动。他记得,这是他们“同居”初期,她偶然观察到的他的习惯。他从不加糖。而她,喜欢一点点甜。
这个细微的举动,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他冰冷的心防。
“谢谢。”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浓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来,却奇异地让他有些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些许。
两人就那样并肩靠在流理台边,默默地喝着咖啡。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张力。
“今天……”最终还是傅璟深先开了口,但他顿住了,似乎在斟酌词句,“事情已经处理干净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敢议论你。”
他以为她会感激,或者至少,会为这场风波的平息而感到轻松。
林晚握着温热的杯壁,指尖微微用力。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轻轻摇了摇头。
“傅璟深。”她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他侧目看她,等待下文。
“谢谢你今天为我解围。”她抬起头,目光澄澈地看向他,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感激涕零,反而有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坚持和脆弱的东西,“但是,我不喜欢这样。”
傅璟深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滞。他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他动用资源和权势,以最有效率的方式为她扫清了障碍,结果换来的是一句“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属于商界帝王的不解与冷然,“不喜欢问题被解决?”
“不喜欢被当成一个……需要你用钱和权力去镇压异议的附属品。”林晚迎着他逐渐变得锐利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但话语却无比坚定,“你出现的方式,很像在宣告对一个物品的所有权。‘她是我的人’,这句话抹杀了我所有的努力和专业,让我之前所有的坚持都变成了一个笑话。在他们眼中,我不再是修复师林晚,而是你傅璟深羽翼下的金丝雀。”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知道,按照合约,你有义务维护‘女友’的名誉。我也知道,对你而言,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但对我来说,这意味着我失去了靠自己的能力,去赢得他们真正尊重的机会。”
(转)
傅璟深彻底愣住了。
他习惯于解决问题,习惯于用资本和权威铺平道路。在他的认知里,结果是唯一导向,过程和方法只是达到结果的工具。他从未想过,他提供的“最优解决方案”,在她这里,竟然成了一种……伤害?
“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周遭的空气仿佛也跟着降温。一种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为了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动用私人感情(尽管他称之为“合约义务”),却遭到了当事人的否定。
“不,不是多管闲事。”林晚摇头,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试图沟通的诚恳,“我很感激你在那一刻站了出来。那种情况下,我确实需要帮助。但是傅璟深,我不是你商业版图里的一个项目,不能用‘投入-产出’、‘效率最大化’的逻辑来对待。”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是一个人,一个有自己职业理想和尊严的人。我渴望的尊重,不是源于他们对你的恐惧,而是源于对我林晚个人能力的认可。你可以是我的后盾,但我不希望成为只能躲在你身后的瓷娃娃。”
她的话语,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他那扇由逻辑和数据铸成的心门。
傅璟深沉默地看着她。灯光下,她纤细的身影站得笔直,眼神里有不安,有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他忽然想起白天在休息室门外,瞥见她无声落泪的那一幕。那时的她,脆弱得像一碰即碎。而此刻的她,虽然依旧纤细,体内却仿佛蕴含着一种坚韧的力量。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脑海中交织,冲撞。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解决问题”之后,还需要考虑“对方的感受”。这种感性的、非逻辑的领域,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让他感到陌生且……无措。
“那依你之见,”他放下咖啡杯,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该如何处理?任由他们污蔑、排挤,直到你所谓的‘用能力证明自己’的那一天?那个过程可能很长,期间你会承受很多不必要的压力。”
“我可以承受。”林晚毫不犹豫地回答,“压力也是职场的一部分。我希望的是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而不是一个你为我打造的无菌温室。如果将来我获得了成就,我希望那是因为我的作品,而不是因为我是‘傅璟深的女人’。”
“无菌温室……”傅璟深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品味其中的含义。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认为最好的保护,在她看来,可能是一种束缚。
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清澈眼眸中倒映的灯光,以及那份不容置疑的执着。
(合)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晚以为这场谈话会无疾而终,甚至可能激怒他时,傅璟深忽然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妥协。
“我……明白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预想了他的反驳,他的冷嘲,甚至他的怒气,却唯独没有预料到……理解和妥协?
他明白了?明白什么了?
傅璟深没有解释,只是将杯中剩余的咖啡一饮而尽。那极致的苦涩,似乎也让他更加清醒。他转身,将杯子放入水槽,动作依旧优雅,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僵硬。
“不早了,去睡吧。”他背对着她,说道。
林晚看着他挺拔却莫名透出几分孤寂的背影,心头涌上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她点了点头,也将自己的杯子洗净放好。
“晚安。”她轻声说,然后转身离开了厨房。
傅璟深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听见她细微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
“尊重……能力……认可……”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陌生的词汇。逻辑告诉他,她的想法效率低下且不必要地增加了自身损耗。但另一种陌生的、不受控的情绪,却在他胸腔里涌动,让他无法轻易否定她的观点。
他甚至开始回想,自己是否也曾用类似的方式,“帮助”过其他人,而忽略了对方的感受。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是全新的,混乱的,却……并不让人讨厌。
(悬念)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这种陌生的情绪干扰。就在他准备关灯离开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是顾言澈发来的一份加密邮件预览,标题赫然是——
【“基因计划”阶段性生理指标匹配度报告 - 对象:林晚】
傅璟深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关于感受、关于尊重的思绪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拉回。他凝视着那个标题,眼神重新变得深邃而复杂,刚刚因那场深夜交谈而产生的一丝柔和,顷刻间冻结成冰。
报告的结果,会是什么?
这份最初促使他接近她的、冷冰冰的科学协议,与他此刻心中翻涌的、难以名状的情愫,究竟哪一个,才是他们之间关系的真相?
他没有立刻点开邮件,只是握着手机,在空旷寂静的厨房里站了许久,许久。窗外的夜色,似乎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