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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只是你”
（起）
夜色如墨，将傅宅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林晚穿着一件丝质的乳白色睡袍，独自一人坐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海城永不落幕的璀璨灯火，一条条光带如同流动的银河，勾勒出这座城市的繁华轮廓。可她的眼底，却映不出半分这人间盛景，只有一片沉静的、未散尽的余悸。
白天发生的绑架事件，像一部无声的老旧默片，在她脑海里一帧帧地反复播放。冰冷的废弃工厂空气，粗糙的绳索勒入皮肤的刺痛感，绑匪身上混杂着汗味与烟草的浑浊气息，以及那一刻，从心底深处漫上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绝望与冰冷。
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脚趾，冰凉的大理石地面透过薄薄的拖鞋底传来一丝寒意，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端起手边的玻璃杯，里面的水已经没了温度，她抿了一口，凉意顺着喉咙滑下，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沉闷的后怕。
得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她拿起身边的遥控器，打开了嵌在墙上的巨大智能电视。晚间财经新闻正在播报，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本台最新消息，此前风头正劲的科迅科技，今日盘中突遭巨额资金做空，股价半小时内暴跌百分之四十五，市值蒸发近百亿。同时，据知情人士透露，与科迅科技业务往来密切的三家上游供应商，已于今日下午先后宣布终止合作。有市场分析认为，此次针对科迅的资本围剿，手法极为精准老辣，疑似来自顶级资本的力量……”
林晚的目光凝滞在屏幕上，屏幕上正展示着科迅科技那断崖式下跌的股价走势图，一条陡峭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绿色直线。
科迅科技……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她记得。白天在那个废弃的办公室里，那个为首的绑匪在打电话邀功时，曾谄媚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提到过——“王总，您就放心吧，傅璟深的女人现在在我们手上，保证让他的科迅项目黄掉……”
那个“王总”，就是科迅科技的创始人兼最大股东，王天豪。
新闻画面切换，出现了王天豪被一群记者堵在公司门口的狼狈画面。他面色灰败，眼神躲闪，早已没了往日企业家的风光，在保镖的护送下，几乎是仓皇地钻进车里，逃离了现场。
一股寒意，顺着林晚的脊椎悄然爬升。
这绝不是什么巧合的市场行为。这是报复，一场来自金字塔顶端、冷酷无情、且效率高到令人发指的精准报复。
她关掉电视，客厅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站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上，无声地来回踱步。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傅璟深那张脸——平日里总是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里是化不开的冰冷和理智，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只是一组组可以分析的数据。
那样一个情感认知障碍的人，一个所有行为都遵循逻辑和利益最大化原则的人……会为了她，动用如此庞大的资本力量，掀起这样一场腥风血雨吗？
她不敢相信。这超出了她对“傅璟深”这三个字的理解范畴。
（承）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富有节奏感，打破了客厅的寂静。
林晚倏然转身。
傅璟深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似乎刚结束工作，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挺括的白色衬衫，只是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解开了，领带也被扯松，随意地挂在颈间，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谨，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慵懒和……疲惫？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难辨。客厅只开了几盏氛围灯，昏黄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一座遥不可及的雕塑。
“怎么还没睡？”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工作后的沙哑，在这寂静的夜里，莫名有种撩人的磁性。
林晚定了定神，指向已经暗下去的电视屏幕，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科迅科技的事……我刚刚看到新闻了。”
傅璟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那只是一条与他毫不相关的社会新闻。他迈步朝厨房走去，语气平淡无波：“嗯。”
一个单音节词，听不出任何情绪。
林晚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冰水。冰冷的瓶身瞬间凝结起细密的水珠。他仰头灌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线条利落而性感。
“是因为今天的事吗？”她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她需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来印证她心中的惊涛骇浪。
傅璟深放下水瓶，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近乎剖析的锐利。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认为呢？”
他的眼神太过直接，仿佛能穿透她故作镇定的外表，看到她内心深处那份不确定的惊惶。林晚在他的注视下，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和气短。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下头，盯着自己踩在柔软地毯上的脚尖。
“我只是觉得……太快了，也太巧了。”她轻声说，“而且，动用这么大的资金量，采用这么极端的手段，不符合你一贯的投资风格和风险控制原则。这……很不理智。”
她用了“不理智”这个词。在她对傅璟深的认知里，这几乎是最大的否定。
傅璟深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朝她走近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林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淡淡须后水味道的气息，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未散的、来自书房的冷冽电子设备气味。
“所以，”他开口，声音低沉，像大提琴的弦音，轻轻拨动着寂静的夜，“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他靠得太近了，林晚不得不抬起头，才能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里面仿佛有漩涡，要将人吸进去。
“按照合约，”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理性的、符合“契约精神”的口吻回答，“你为我提供庇护，解决麻烦。今天你救了我，这已经履行了合约内容。至于后续……通过法律途径，或者更……温和的商业手段，让对方得到教训，或许才是更符合你利益的选择。”
她说得条理清晰，试图将这件事拉回到她所熟悉的、冰冷的“交易”框架内。只有这样，她才能稳住自己那颗因为他这番雷霆手段而剧烈跳动的心。
傅璟深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他的目光像是带着实质的温度，一寸寸地掠过她的眉眼，鼻梁，最后停留在她微微抿起的、缺乏血色的唇瓣上。
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交织的呼吸声。
（转）
半晌，傅璟深才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法律途径，太慢。”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温和的手段，不足以形成威慑。”
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看到她的睫毛轻轻颤动，像受惊的蝶翼。
然后，他继续说，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字字千钧，重重地敲在林晚的心上：
“如果今天被绑架，身处险境的，是另一个女人。”
“我不会亲自去。”
“我不会调动‘深空’的核心资金，采用这种不计成本、不打草惊蛇的狙击模式。”
“我甚至不会在事后，花费时间在这里，讨论这件事的‘合理性’。”
他的每一个“不会”，都像一把重锤，敲碎了她努力维持的理性外壳。林晚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傅璟深的目光牢牢锁住她，最后，他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为这番前所未有的话做了总结：
“林晚。”
他叫了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这么做，不是因为那份合约。”
“如果换作别人，我不会插手。”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室内的空气却仿佛被抽空，林晚感到一阵轻微的耳鸣。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傅璟深，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理智，都在他那句“如果换作别人，我不会插手”面前，土崩瓦解。
不是因为合约。
只是因为……是她。
是那个在他眼中，最初只是“基因计划”的适配者，后来是“契约女友”的林晚。
是那个会做噩梦，会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也会在关键时刻冷静分析利弊的林晚。
一股巨大而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垮了她心中的堤坝，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复杂至极的情绪——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有劫后余生的后怕，有被人如此珍视、如此不顾一切维护着的撼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又滚烫的暖意。
她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她赶紧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失态。内心早已是天翻地覆，惊涛骇浪。
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冰冷明确的条款之上的。他提供庇护和资源，她配合演出，或许再加上她那份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基因适配”的价值。她从未奢望过，也从未想过，这个情感缺失的男人，会为了她，做出如此“不理智”、如此“不符合逻辑”的事情。
这完全颠覆了她对他的认知。
（合）
傅璟深说完那些话，并没有期待她的回应，或者，他本身也并不清楚该如何处理这种“非逻辑”表达之后的结果。他只是看着她骤然低下的头，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那在灯光下泛着柔光的、细腻的后颈。
他不懂她此刻翻涌的情绪是什么，但他能感知到，她的状态不对。不是害怕，不是抗拒，而是一种……他无法用现有数据库进行归类分析的反应。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想要做点什么来安抚她的冲动，再次不受控制地涌现。
他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用理性的分析来结束对话。他只是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硬，甚至带着点迟疑，最终，宽大的手掌轻轻落在了她柔软的发顶上，极快地、近乎笨拙地揉了一下。
那动作快得如同幻觉，一触即分。
“很晚了。”他收回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但仔细听，似乎又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什么东西，“去休息。”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依旧沉稳的步伐，朝着二楼书房的方向走去。高大的背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很快消失在楼梯的转角。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林晚一个人。
可她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她缓缓地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刚才被他揉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他掌心的温度和力度。很轻，很短暂，却像一道强光，猛地穿透了她一直以来用以自我保护的重重迷雾。
她走到落地窗前，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自己的影子，以及她身后空荡寂静的客厅。傅璟深已经离开，可他留下的那句话，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心里。
——“不是因为合约。”
——“如果换作别人，我不会插手。”
所以，这一切的特别对待，这超乎寻常的维护，这近乎本能的担忧和保护……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她是“林晚”吗？
这个认知，让她心潮澎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久久无法平静。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感在她心中滋生、蔓延，夹杂着迷茫、悸动，以及一丝隐隐的不安。
她转过身，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二楼，那间紧闭着的书房门。
傅璟深，你这个情感认知障碍的笨蛋……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话，做的事，意味着什么？
而你，又到底……是谁？在你那冰冷理性的外壳之下，隐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夜色深沉，将所有的疑问与悸动，都悄然淹没。而答案，似乎还隐匿在更深的迷雾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