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褪去了晨时的微凉，像一层金纱，透过启祥宫内殿雕花的窗棂，斜斜地铺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地面上，将描金楠木软榻的轮廓映得格外清晰。金玉妍正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本翻到一半的《诗经》，书页间夹着一片晒干的海棠花瓣——那是上月皇上陪她赏花时，亲手摘给她的，如今成了她书页间的小小心思。
廊下的铜铃被穿堂风拂得轻响，细碎的叮咚声刚落，澜翠便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走进来，脚步放得极缓，生怕惊扰了主子。她走到软榻旁，俯身低声道：“娘娘，已经按您的吩咐，将那沾着药渣的瓷片送到养心殿了。是李玉总管亲自接的，他见瓷片上的白色粉末沾在药渣上，脸色都变了，说会立刻呈给皇上，绝不敢耽误。”
金玉妍握着书卷的手指顿了顿，目光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字句上移开，落在澜翠紧绷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瞧你这模样，倒像是你去递了什么滔天大罪的证物。李玉是自小就跟在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人，办事素来稳妥，不会出岔子的。”
她说着，将书卷合起，放在软榻旁的矮几上，指尖轻轻划过书页边缘：“你再去小厨房吩咐一声，把昨日皇上赏的那盒江南进贡的松子糕取出来，切成小块，用小火煨着，再沏一壶雨前龙井。若是皇上待会儿过来，也好有东西招待。”
“是，奴婢这就去。”澜翠应声，又忍不住多叮嘱了一句，“娘娘，待会儿皇上若是动了怒，您可别太着急辩解，顺着皇上的话头来就好。慧贵妃娘娘毕竟是潜邸旧人，皇上对她总有几分情分，咱们得让皇上自己看清她的心思。”
金玉妍笑着点头：“我知道。你放心，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澜翠这才放下心，转身快步走向小厨房。内殿里又恢复了宁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声，和远处宫人们走动时隐约的脚步声。金玉妍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午后的风带着庭院里秋菊的清香扑面而来，吹动了她鬓边的珠花。她望着远处咸福宫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冷冽——高曦月，你派绿萝来我宫里下毒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澜翠刚端着松子糕和龙井回来，殿外突然传来小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带着几分慌乱：“皇上驾到——！”
金玉妍心中一动，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走到殿门口迎驾。刚迈出殿门，便见弘历身着明黄色常服，脸色铁青地从回廊那头走来，龙行虎步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身后跟着神色凝重的李总管，以及几个大气不敢出的太监宫女。最显眼的是，弘历的右手紧紧攥着一块用锦帕包着的东西——不用看，金玉妍也知道，那是澜翠送去的、沾着药渣和堕胎药粉末的瓷片。
“妍儿，这是怎么回事？！”弘历刚走到她面前，便一把将锦帕打开，露出里面那块边缘参差不齐的瓷片。瓷片上还沾着褐色的药渣，白色的粉末嵌在药渣缝隙里，在阳光下格外扎眼。他将瓷片递到金玉妍面前，语气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朕听李玉说这是从你宫里的药碗碎片上找的！太医院院判刚查验过，上面的白色粉末是堕胎药的成分！绿萝是高曦月派来你宫里学规矩的宫女，是不是她动的手脚？！”
周围的太监宫女们全都吓得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金玉妍看着弘历震怒的面容，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算计，随即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慌乱：“皇上……臣妾也不知道……”
她伸出手，想要去碰那瓷片，却又像是怕碰坏了证据般，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又缩了回来。“今日晨起，绿萝姑娘端药进来时，不慎脚下一滑，把药碗摔在了地上。臣妾见她吓得浑身发抖，只当是她刚入宫，手脚笨拙，没多想，还安慰了她几句。直到澜翠收拾碎片时，发现有几块瓷片上沾着白色的粉末，觉得不对劲，臣妾才……臣妾才敢让她把瓷片送到养心殿，请皇上查验。”
说着，她故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连唇上的浅绛色口脂都像是褪去了血色。“臣妾自入宫以来，一直谨小慎微，不敢有半分逾矩。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快，太医说需好好调理，才能早日为皇上诞下龙裔，臣妾便每日按时喝安胎药，从不敢懈怠。可谁知……许是臣妾身子弱，总有人见不得臣妾好。只是臣妾万万没想到，贵妃姐姐竟会……竟会对臣妾下此狠手……”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眼眶微微泛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不敢相信是高曦月所为。
“够了！”弘历猛地打断她的话，语气震怒，连带着身上的龙袍都因动作幅度太大而晃动起来，“高曦月真是妒妇心性！朕念她是潜邸旧人，自入宫后对她多有纵容，封她为慧贵妃，赏赐无数，她竟敢如此不知好歹，在宫里下毒，谋害朕的龙裔（虽未生产，但金玉妍对外称身子弱需安胎，堕胎药之害等同于谋害龙裔）！”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总管太监厉声吩咐：“传朕旨意！慧贵妃高氏，善妒成性，指使宫女绿萝在嘉嫔汤药中下堕胎药，意图谋害皇嗣，心肠歹毒！即刻起，将高曦月禁足景仁宫，非朕旨意，不得出殿半步！宫女绿萝，协同作恶，杖责五十，杖毕后即刻逐出宫去，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奴才遵旨！”总管太监连忙应声，不敢有半分耽搁，爬起来转身就往外跑，生怕晚了一步，触怒了盛怒中的皇上。
金玉妍见弘历下了旨意，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柔弱委屈的模样，轻轻靠在弘历怀里，双手微微颤抖地抓住他的衣襟：“皇上，您别生气……许是误会……贵妃姐姐素来心直口快，或许是绿萝姑娘自己弄错了，不是贵妃姐姐的意思……”
“误会？”弘历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面容，心中的怒火稍缓，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怜惜。他伸手握住金玉妍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凉，便更认定她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瓷片上的药渣做不了假！太医院院判亲自查验，那白色粉末是极其厉害的当门子，堕胎药无疑！绿萝刚被杖责时，已经招认了，是高曦月亲手把药粉交给她，让她趁你不注意时加进汤药里！”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朕看她就是被朕宠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这次定要让她好好反省反省，让她知道，后宫之中，谋害皇嗣是何等大罪！你放心，有朕在，没人敢再伤你分毫。往后你的饮食起居，朕会让太医院派专人盯着，启祥宫的下人，也会让内务府重新挑选，绝不让别有用心的人再混进来！”
金玉妍靠在弘历温暖的怀里，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温度，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高曦月啊高曦月，你千算万算，没算到绿萝会这么快招认，更没算到本宫会借着你的算计，让你落得禁足的下场。你这一步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仅没伤到我分毫，反倒让我在皇上心中多了几分怜惜，往后在后宫的日子，也更安稳了些。
她轻轻蹭了蹭弘历的衣襟，声音温柔又带着几分懂事：“多谢皇上为臣妾做主。只是臣妾怕……怕这事传出去，会让太后担心，也会让后宫各位姐妹不安。不如……不如就到此为止吧，别再追究其他的了。”
“你就是太心软。”弘历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放心，朕自有分寸。太后那边，朕会亲自去解释，不会让她担心。至于其他妃嫔，也该让她们知道，后宫之中，安分守己才能长久，若是敢学高曦月这般作恶，朕绝不轻饶！”
两人在殿门口站了片刻，弘历见金玉妍脸色依旧苍白，便扶着她走进内殿，让她坐在软榻上，又亲手给她倒了杯温热的龙井：“快喝口茶，压压惊。刚才吓着了吧？”
“有皇上在，臣妾不怕。”金玉妍接过茶杯，小口喝着，眼中满是依赖。弘历坐在她身边，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才起身去养心殿——他还要去处理高曦月禁足后的后续事宜，顺便去太后宫里禀报此事。
待弘历走后，澜翠才从偏殿走出来，脸上满是欣喜：“娘娘，皇上真是护着您！不仅下旨禁足了高曦月，还特意吩咐太医院和内务府盯着咱们宫的事，往后再也没人敢轻易算计您了！”
“这只是开始。”金玉妍放下茶杯，眼底的柔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锐利，“高曦月被禁足，只是断了皇后的一条臂膀，接下来，该轮到皇后本人了。”
澜翠点点头，又想起一事：“娘娘，刚才小厨房的人来说，高曦月被禁足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各宫都在议论，说您扳倒了宠冠后宫的慧贵妃，都暗自佩服您呢！”
“佩服？”金玉妍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冷意，“她们不是佩服，是害怕。怕我接下来会对付她们。不过这样也好，让她们先怕着，不敢轻易招惹我，我也能有更多时间准备。”
果然，正如金玉妍所料，高曦月被禁足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后宫。各宫嫔妃得知后，反应各不相同——有的暗自庆幸少了一个争宠的对手，有的则心惊胆战，生怕下一个被扳倒的是自己，还有的则在暗中观察，想看看金玉妍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次日晨起，启祥宫刚开门，娴妃如懿便派惢心送来了一碟精致的点心。惢心提着食盒走进内殿，对着金玉妍屈膝行礼：“奴婢惢心，见过嘉嫔娘娘。我家小主说，听闻娘娘近日受了惊吓，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些娘娘爱吃的枣泥山药糕，让娘娘补补身子，也宽宽心。”
金玉妍笑着让澜翠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的枣泥山药糕做得极为精致，糕体雪白，中间夹着深红色的枣泥，还点缀着几颗小小的枸杞，看起来就让人有食欲。“你家小主有心了。”金玉妍拿起一块，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枣泥的香气真浓，定是费了不少心思。”
惢心笑着道：“小主说，娘娘近日身子不适，这枣泥山药糕健脾养胃，最适合娘娘吃。小主还让奴婢带句话，说若是娘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别跟她客气。”
“替我谢过你家小主，说我心领了。”金玉妍将点心放回碟中，对澜翠道，“去取我前几日绣好的一方帕子，给惢心姑娘带回去，算是我回赠你家小主的。”
惢心连忙道谢，接过帕子后，又说了几句“娘娘保重身体”，便起身告辞了。
待惢心走后，澜翠收起食盒，语气带着几分了然：“娘娘，娴妃娘娘这是在试探您的态度呢。高曦月被禁足，她定是怕您接下来会对付她，所以特意送来点心示好，想看看您的反应。”
“她倒是聪明。”金玉妍拿起一块枣泥山药糕，慢慢咀嚼着，口感软糯香甜，确实是她爱吃的口味。“如懿刚晋娴妃不久，根基未稳，又没什么子嗣，就算想与我为敌，也没那个实力。再说，我现在的目标是皇后，暂时犯不着动她。让她先安心一段时间，等我收拾了皇后，再慢慢对付她也不迟。”
澜翠点点头：“娘娘说得是。现在确实不宜树敌太多，先稳住娴妃，集中精力对付皇后才是上策。”
正说着，殿外传来小宫女的通报：“娘娘，纯妃娘娘派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是有要事想跟您说。”
金玉妍让小宫女把信递进来，拆开一看，里面是纯妃亲笔写的字迹，娟秀工整：“听闻贵妃被禁，妹妹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姐姐心中甚是挂念。永璋近日读书颇有进步，先生还夸他背书流利，比以前懂事多了。改日姐姐带他去给妹妹请安，让他给妹妹宽宽心，也让妹妹沾沾孩子的喜气。”
金玉妍看完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纯妃这是在向她示好。高曦月被禁足，让她彻底看清了后宫的局势：皇后偏袒永琏，高曦月已倒，只有依附自己，才能为永璋争取更多的机会。所以她才借着“永璋进步”的由头，主动来拉近关系，甚至想让永璋来给自己请安，进一步巩固两人的联系。
“澜翠，你去回个话给纯妃姐姐。”金玉妍将信放在矮几上，语气平静，“就说我近日身子不适，总觉得乏累，太医说需要好好休息，暂时不便见客。等我身子好些了，再亲自派人去请她和永璋阿哥来宫里坐坐，好好聊聊永璋读书的事。”
澜翠有些不解：“娘娘，纯妃主动示好，正是拉拢她的好时机，为何要拒绝见她？”
“不是拒绝，是时机未到。”金玉妍解释道，“现在高曦月刚被禁足，皇后定在暗中盯着我，若是我此刻与纯妃走得太近，定会被皇后视为‘结党营私’，说不定会提前对我们动手。倒不如先与她保持距离，让她再等等，也让她更依赖我。等过些日子，皇后的警惕心放下了，再与她联手，才更稳妥。”
澜翠恍然大悟：“娘娘英明！还是您考虑得周全。若是让皇后看出您与纯妃结盟，定会提前发难，到时候咱们还没准备好，就麻烦了。”
“嗯。”金玉妍点点头，起身走到窗边。此时的晨光正好，庭院里的海棠花在阳光下开得格外艳丽，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极了这后宫里看似繁华、实则暗藏杀机的景象。她望着远处长春宫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坚定——高曦月的禁足只是开始，接下来，她要一步步瓦解皇后的势力，让皇后为前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对了，”金玉妍忽然想起一事，对澜翠道，“你去告诉张全，让他多盯着长春宫的动静。皇后见高曦月被禁足，定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派人来咱们宫打探消息，或是在暗中搞些小动作，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澜翠应声，转身快步走出内殿。
内殿里只剩下金玉妍一人，她伸出手，接住一片从窗外飘进来的海棠花瓣，指尖轻轻摩挲着花瓣的纹理。阳光洒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看似柔弱，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坚定。她知道，后宫的争斗就像一盘棋局，每一步都需谨慎，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但她不会输，这一世，她要做这棋局的掌控者，而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高曦月的禁足，只是她棋局中的第一步，接下来，她会一步步落下棋子，直到将皇后彻底将死，在这后宫之中，站稳脚跟，护住自己，护住未来的孩子，活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