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枷锁,瞬间扼住了废墟阴影中的五人。吕布高大的身影伫立在焦黑的梁柱之间,赤红的雉鸡翎在残火映照下宛如不祥的血幡,方天画戟斜指,戟尖寒光流转,锁定了墨涵。他周身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与硝烟味,那是刚刚经历惨烈厮杀后的余烬,沉淀下来的,是更加令人窒息的、猛兽般的压迫感。
静姝和阿沅的呼吸几乎停滞,巨大的恐惧让她们浑身僵硬,只能紧紧依偎着几乎虚脱的董太后。董太后浑浊的眼中也只剩下绝望的灰败。貂蝉素手掩唇,绝美的容颜褪尽了血色,那双曾倾倒众生的眸子,此刻充满了惊骇与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对眼前杀神的恐惧,对墨涵一行人性命的担忧,还有一丝她自己都难以厘清的、对吕布此刻眼神的解读。
墨涵的心脏沉入冰窟。重伤、失血、眩晕,面对这天下无双的武力巅峰,任何反抗都显得徒劳可笑。但他不能倒下!身后是四条人命,是静姝眼中强忍的泪水,是董太后枯槁的手腕上传来的最后依托的重量。他强压下右臂撕裂般的剧痛,那痛楚几乎让他眼前发黑,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濒临崩溃的神经。他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微微侧移,将静姝和太后更深地挡在自己身后的阴影里,尽管这微小的动作让他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左手悄然握紧了腰间短刃冰冷的刀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寒铁,没有丝毫退缩,死死迎上吕布那双冰冷、审视的凤目。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只有远处洛阳城垂死的呻吟和近处荒草不安的簌簌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吕布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在墨涵身上缓缓扫过。他看到了那染血的、被粗糙布条和丝帕捆扎的右臂绷带,鲜血正缓慢地重新洇透出来,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他看到了墨涵因失血和剧痛而极度苍白的脸色,以及额角、脖颈上密集的冷汗。但最让他目光微凝的,是那双眼睛——在如此绝境,重伤濒危之下,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并非恐惧,而是近乎野兽般的凶狠与一种……磐石般的坚韧!这份意志,让吕布那冰冷如铁石的心弦,被极其轻微地拨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不久前宫门外的短暂交锋。那电光火石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近乎自毁的方式,硬生生格挡了他含怒而发的方天画戟!虽然被震飞重伤,但那份悍勇和瞬间展现的、卸力技巧中蕴含的某种……极其隐晦、却令他感到一丝莫名熟悉的影子(是丁原帐下那个叛将曾用过的一招半式?不,更古老,更接近……霸王戟法的某种韵味?),让他当时便“凤目微眯”,产生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对非敌将之人的刹那犹豫。这份犹豫,此刻在这死寂的废墟中,再次悄然浮现。
吕布的视线,终于越过了墨涵染血的肩膀,落在了他身后阴影里的那个窈窕身影上。
貂蝉。
当他的目光触及那抹即使在绝望中也难掩绝代风华的倩影时,吕布眼中那冰冷的审视瞬间被另一种更为炽热、更具占有欲的光芒所取代!那是一种猎人终于找到最珍贵猎物的狂喜与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此来,玄武门的混乱局面尚未完全平息,董卓生死未知,但他心中最记挂的,始终是这个被王允送入相府、却又在混乱中消失的女人!她是他的!必须是他的!任何阻挡他得到她的人,都将被方天画戟碾碎!
“貂蝉。” 吕布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低沉、沙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过来。” 简单的两个字,却蕴含着绝对的命令和志在必得的决心。他的方天画戟微微调整了角度,戟尖的寒光仿佛锁定了墨涵的咽喉,无形的威胁昭然若揭——任何试图阻止的行为,都将招致雷霆一击。
貂蝉娇躯剧震。她看着吕布那充满侵略性和占有欲的目光,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挡在前方、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立如山的墨涵,以及他身后惊惶无助的静姝、太后和阿沅。王允的嘱托(利用吕布)、自身的使命(离间董吕)、乱世中飘零的命运……无数的丝线在她心中纠缠、撕扯。但此刻,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压倒了一切:若她不过去,这里所有人,包括墨涵,立刻就会血溅五步!
她没有犹豫。或者说,在吕布那绝对的武力与意志面前,她根本没有犹豫的资格。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得刺穿肺腑,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与翻涌的复杂情愫。绝美的脸上瞬间恢复了在王允府中训练出的、足以魅惑众生的平静。她抬起纤细的手,轻轻整理了一下鬓边微乱的发丝,这个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即将赴一场宫廷夜宴。
然后,在所有人,尤其是墨涵复杂而沉重的注视下,貂蝉迈开了脚步。她莲步轻移,姿态依然带着宫廷贵女的优雅,一步步走出墨涵身后的阴影,走向那片被吕布强大气场笼罩的、焦黑的废墟中央。月光毫无保留地洒落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
她走过墨涵身边时,距离极近。一缕熟悉的、清雅的幽香钻入墨涵的鼻端。她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不经意地扫过墨涵紧握刀柄、指节发白的左手,扫过他右臂上那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那目光深处,有难以言喻的哀伤,有一丝诀别的意味,更有一份沉重的托付——为了这些人的性命,她必须走。
墨涵的左手,握得指骨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能感觉到身后静姝无声的抽泣和董太后绝望的颤抖。一股强烈的、近乎屈辱的无力感席卷了他。保护?他连自身都难保!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刚刚才流露出纯粹关切的女人,为了换取他们一线渺茫的生机,走向那个充满未知危险的深渊。这份认知,比他右臂的伤口更让他感到锥心刺骨的痛楚。
貂蝉在距离吕布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盈盈下拜,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弱与顺从:“将军。” 她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饰了所有真实的情绪。
吕布的目光贪婪地攫取着眼前的美色,仿佛要将其刻入骨髓。看到貂蝉如此顺从地走向自己,那份志得意满的畅快感瞬间冲淡了之前因墨涵而产生的些许复杂情绪。他伸出手,不是去扶貂蝉,而是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姿态,虚虚地指向她,示意她站到自己身侧。随即,他那双凤目再次转向墨涵,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
“你,” 吕布的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倨傲,“接我一戟不死,算条汉子。又护得她暂时周全……” 他瞥了一眼身侧的貂蝉,仿佛她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今日,本将军心情尚可。” 他手中的方天画戟缓缓抬起,戟尖那冰冷的寒光不再锁定墨涵的咽喉,而是随意地指向西方——洛水的方向。
“去吧。” 两个字,如同冰珠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轻蔑与恩赐,“趁我,还未改变主意。”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仿佛看着几只蝼蚁在脚下挣扎求生。
生路,在死亡的刀锋下,被极其吝啬地撬开了一丝缝隙。但这缝隙,是用貂蝉的自由换来的。墨涵死死盯着吕布,又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吕布身侧、仿佛失去灵魂的貂蝉。胸腔中翻涌着无尽的怒火与屈辱,几乎要冲破喉咙。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生机!他必须忍!为了身后需要他保护的人!
他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松开了紧握刀柄的左手,那动作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他对着吕布,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任何表示臣服的姿态,只是用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貂蝉那低垂的侧影。然后,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右臂的剧痛,低喝一声:“走!” 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静姝和阿沅如梦初醒,几乎是连拖带抱地搀扶起虚弱的董太后,跌跌撞撞地跟上墨涵踉跄却坚定的步伐,向着西边那片被火光和浓烟笼罩的、通往洛水的黑暗,亡命奔去。没有人敢回头。
吕布站在原地,凤目微眯,看着那几道狼狈逃窜的身影消失在废墟的阴影中。他并未阻拦。对于墨涵,那一丝因欣赏其悍勇坚韧而产生的、极其微弱的惜才之心,以及对貂蝉完好无损的满意,暂时压过了杀戮的欲望。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他最想要的——貂蝉就在他身边!
他收回目光,落在身侧绝美的女子身上,眼神瞬间变得炽热而充满占有欲。他伸出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攫住了貂蝉纤细的手腕,那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走,随我回营。” 吕布的声音低沉而霸道,不容置疑。他不再看那逃走的几人,仿佛他们从未存在过。对他而言,得到貂蝉,这场混乱便有了最大的收获。他拉着她,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玄武门方向,那里,还有属于他的战场和未定的结局(董卓生死)。貂蝉被他强拉着,踉跄跟上,手腕传来钻心的疼痛,她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最后,用尽全身力气,极其隐晦地、朝着墨涵等人消失的西方,投去一瞥。那目光中,是深深的忧虑,是无言的诀别,是乱世浮萍对另一叶浮萍最后的遥望。
月光,清冷地照耀着这片废墟,将吕布与貂蝉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一方是绝对武力与炽烈占有欲的化身,另一方是身不由己、命运如飘萍的绝代佳人。而墨涵他们,则带着沉重的伤痛与无法言说的屈辱,向着洛水的方向,继续着亡命的奔逃。生与死的界限,爱与恨的纠缠,在这一刻被画戟的寒光冷冷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