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大学阶梯教室的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旧书页和年轻学子特有的蓬勃气息。能容纳两百人的空间被挤得水泄不通,连台阶过道都坐满了人。后排甚至有几个学生踮着脚,伸长脖子朝讲台张望。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在鲁智深那身崭新的藏蓝色西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西装是程小雨特意帮他挑的,剪裁合体,面料挺括,却像一层无形的铠甲,束缚着他习惯自由舒展的臂膀。他站在讲台后,掌心微微汗湿,不是因为怯场,而是因为一种近乎荒诞的割裂感——一个曾在泥地里打滚、在砖窑挥汗如雨的“泥腿子”,如今竟站在了这知识的象牙塔尖,对着满堂天之骄子,讲述他的“创业经”。
讲义摊开在光洁的讲台上,纸页边缘被他无意识捏得有些发皱。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份因马总电话而翻腾的不安。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年轻、充满求知欲的面孔让他稍稍定神。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教室,带着一种底层打拼磨砺出的粗粝质感,却又奇异地充满力量:
“……所以,透明化管理,不是挂在墙上的口号,也不是增加成本的负担。”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它是扎进我们骨子里的竞争力!工人们知道自己干多少活、能拿多少钱、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心里有底,手上就有劲!材料商们知道跟我们合作,款期透明、结算利索,没有弯弯绕绕的‘规矩’,就愿意在价格上让利!信任,就是最好的润滑剂,能省下无数扯皮的功夫和内耗的成本!这省下来的,就是真金白银!”
他越讲越投入,那些在工地、在谈判桌、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积累的经验和感悟,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他讲工人积分制如何点燃积极性,讲阳光采购联盟如何打破垄断,讲面对金鼎资本的诱惑时如何坚守底线……台下的学生们听得入神,眼神里闪烁着新奇、震撼和思考的光芒。李教授坐在前排,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频频点头。
然而,就在这渐入佳境的时刻,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和谐的氛围。
“鲁总,” 前排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考究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举起了手,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略带优越感的微笑,不等鲁智深示意便直接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教室,“您这套‘透明化’、‘信任论’的理念,听起来确实很美好,也很……理想化。” 他刻意在“理想化”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在您智深建筑这样规模的企业里,或许还能勉强运转。但是,” 他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探针,直刺鲁智深,“当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尤其是……涉及到大型政府项目时,您如何应对那些……嗯……‘灵活’的环节?或者说,行业里普遍存在的‘惯例’?您这套过于‘干净’的模式,会不会……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寸步难行?”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学生们面面相觑,一些社会经验稍丰富的,脸上露出了然和担忧的神色。李教授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微微蹙起。
鲁智深的目光瞬间锁定这个陌生人。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的发型,考究的西装,还有那骨子里透出来的、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像极了钱胖子,像极了赵总,像极了那些他曾无数次面对、又无数次拒绝的“规则”代言人!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厌恶和警惕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没有回避,没有闪烁其词。迎着对方那带着试探和挑衅的目光,鲁智深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坚定,如同洪钟敲响,回荡在寂静的教室:
“您说的‘灵活’环节、‘行业惯例’……”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目光如炬,“是指行贿吗?是指给某些人塞信封、送好处、换取所谓的‘通行证’吗?”
“轰——!”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学生们一片哗然!交头接耳声、惊呼声此起彼伏!谁都没想到,鲁智深会如此直接、如此赤裸裸地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那金丝眼镜男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被当众抽了一记耳光!他猛地坐直身体,声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和强自的镇定:“鲁总!请注意你的措辞!我指的是在复杂商业环境中必要的、符合规则的……沟通与协调!是行业普遍存在的操作方式!”
“规则?” 鲁智深猛地一拍讲台!巨大的声响让整个教室为之一震!他高大的身躯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他环视全场,目光扫过每一张或震惊、或兴奋、或担忧的脸,声音如同惊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悲壮:
“我的规则就是——宁失千金!不违初心!”
他指向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鲁智深,从泥地里爬出来,带着一帮兄弟走到今天!靠的不是钻营取巧!不是同流合污!靠的是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事!靠的是对得起跟着我吃饭的两百多号兄弟!对得起那些等着住进我们盖的房子的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