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信建材”门口那滩象征性的红漆早已干涸发黑,但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却愈发浓烈。鲁智深坐在临时办公室的灯下,面前摊开着几个密封的证物袋。袋子里,是那几页从下水道捞出的、散发着淡淡腥臭的黑账残页,是那几片被强磁铁从污秽中吸附出来的硬盘碎片,还有那张印着半个“诚信建材财务专用章”的纸屑。它们像一堆破碎的密码,指向钱胖子和他背后那张盘根错节的腐败网络。
“鲁总……真……真要交上去?”李水根声音发颤,额角全是冷汗,“这……这可是捅了马蜂窝啊!钱胖子背后……是协会!是顾爷!还有……还有那些当官的……”
张黑子攥着拳头,指节发白:“怕个球!交!洒家倒要看看!这帮龟孙子能蹦跶几天!”
鲁智深没说话,豹眼死死盯着那些证物。程小雨提供的线报、下水道的恶臭、硬盘碎片冰冷的触感、残页上刺眼的“黑虎安保费”……所有线索在他脑中交织、碰撞。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立下大功的废旧强磁转子,上面还沾着下水道的油污。
“交!”鲁智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证物袋跳了一下,“洒家不信!这朗朗乾坤!还能让这帮蛀虫一手遮天!”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程小雨的号码,声音低沉而坚定:“程记者,东西齐了。洒家亲自送市税务局!实名举报!”
第二天清晨,市税务局稽查分局门口。
鲁智深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魁梧的身躯像座铁塔,手里拎着一个不起眼的帆布工具包(里面装着证物)。他没有西装革履,没有律师陪同,只有一身洗不掉的工地气息和那双燃烧着火焰的豹眼。
接待他的是稽查分局的副局长,姓张,一个四十多岁、眼神锐利、带着书卷气的男人。他显然提前接到了程小雨的沟通(或更高层的示意),态度严肃而审慎。
“鲁智深同志?请坐。”张副局长示意。
鲁智深没坐,直接将帆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露出里面的证物袋。
“张局长!洒家实名举报!‘诚信建材’老板钱有财!偷税漏税!虚开发票!行贿官员!勾结黑社会!证据!都在这里!”
张副局长看着那些散发着异味、沾着污渍的“特殊”证据,眉头紧锁。他戴上白手套,小心地拿起证物袋,仔细查看。当看到黑账残页上模糊的“周”、“赵”、“黑虎”、“奥迪”、“办公耗材”等字样,以及那张带印章的纸屑时,他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尤其是那几片硬盘碎片,他更是反复端详,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
“鲁同志……这些证据……来源……”张副局长欲言又止。
“下水道!”鲁智深声音洪亮,毫不避讳,“钱胖子在‘老码头’鱼庄销毁证据!冲进下水道!洒家用修车的磁铁!从铁管子里吸出来的!”
张副局长嘴角抽搐了一下,显然被这匪夷所思的取证方式惊到了。他看着鲁智深那双坦荡、炽热、带着草莽气息的眼睛,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鲁同志!感谢你的举报!这些证据……非常重要!我们会立刻立案!启动调查程序!”
当天下午,市税务局稽查分局联合公安经侦支队,出动大批人马,直扑“诚信建材”总部和钱胖子的多处住所、仓库!
然而,当稽查人员赶到时,“诚信建材”早已人去楼空!办公室一片狼藉,电脑硬盘被物理破坏,账本被焚烧的灰烬还冒着烟!钱胖子名下几处豪宅,也只剩下搬家公司留下的空箱子!他本人,如同人间蒸发!
“跑了!”李水根接到消息,脸色煞白,“鲁总!钱胖子跑了!带着钱跑了!肯定有人通风报信!”
鲁智深豹眼中寒光爆射!一拳砸在墙上!“操!还是慢了一步!”
但稽查行动并未停止。钱胖子跑了,但“诚信建材”的壳还在!公司财务室、仓库、关联账户被全面查封!堆积如山的账本、凭证、合同被一箱箱贴上封条,运往税务局!
“鲁总!税务局那边……人手不够!查封的账本太多了!搬运困难!问我们……能不能出点人手帮忙?”李水根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
“帮忙?”鲁智深浓眉一挑,“帮!当然帮!黑子!水根!叫上二十个兄弟!换上干净工装!去税务局!给稽查队的同志搭把手!”
稽查分局大院里,灯火通明。一辆辆货车停着,稽查员们忙得满头大汗。鲁智深带着二十个精壮的工人,穿着统一的“智深建筑”工装,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迅速投入“战斗”。抬箱子、搬资料、分类码放……动作麻利,秩序井然。
“鲁老板!谢了!你们可帮了大忙!”张副局长擦着汗,对鲁智深说。
“应该的!”鲁智深摆摆手,“洒家最恨这些喝工人血的蛀虫!”
鲁智深自己也扛起一个沉重的纸箱。箱子没封严,搬运时颠簸了一下,几份文件滑落出来。他弯腰去捡,目光无意中扫过一份文件的扉页——那是一份“诚信建材”申请减免某项地方税费的审批文件。文件末尾,审批意见栏里,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和鲜红的印章,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瞳孔!
签名:韩正明
印章:xx市人民政府
韩正明?!
鲁智深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认识这个名字!在电视新闻里!在报纸头版上!是本市的常务副市长!分管财政、税务、城建!位高权重!
更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是审批意见栏里那行清晰的批示:
“该企业为我市重点扶持建材企业,对稳定市场、保障就业有突出贡献。所申请减免事项,符合相关政策精神,请税务部门特事特办,予以支持。”
落款日期,正是“诚信建材”虚开巨额发票、偷逃税款最猖獗的时期!
“特事特办”?!“重点扶持”?!“稳定市场”?!“保障就业”?!
鲁智深看着那行冠冕堂皇的批示,再看看签名处那个位高权重的名字,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全身!他捏着文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钱胖子为什么能如此嚣张?为什么能轻易销毁证据、连夜潜逃?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建材公司,能成为“重点扶持企业”?为什么虚开发票、偷税漏税能“符合政策精神”?为什么稽查行动刚启动,人就跑了?
答案!
就在这张纸上!
就在这个签名里!
“鲁老板?怎么了?”张副局长看到鲁智深脸色铁青、僵在原地,走过来问道。
鲁智深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份文件塞回箱子,动作沉稳地盖上箱盖,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没事!张局!箱子有点沉!”
他扛起箱子,大步走向仓库。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那个签名,那行批示,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脑海中疯狂噬咬!
钱胖子跑了!
但更大的鱼!
还在水里!
而且,这条鱼……位高权重!深不可测!
当晚,稽查分局临时仓库。
堆积如山的查封资料前,张副局长递给鲁智深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疲惫而凝重。
“鲁老板……今天……谢谢了。”他声音低沉,“钱胖子跑了……线索……可能会断。”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鲁智深:“有些事……水很深。你……是个有血性的人。但……也要懂得保护自己。有些石头……搬不动,就别硬搬。小心……砸了自己的脚。”
鲁智深接过烟,没点。他豹眼直视着张副局长,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张局……洒家是个粗人。”
“洒家不懂什么水深水浅。”
“洒家只知道……”
“谁克扣工人血汗钱!谁吸老百姓的血!谁挡了洒家和兄弟们活路!”
“管他是胖子!还是……”
他猛地顿住,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只是将手中那支未点燃的烟,狠狠捏成一团!烟丝从指缝中簌簌落下。
“洒家……”
“专啃硬骨头!”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呼啸的夜风,拍打着玻璃,如同呜咽,也如同……风暴来临前的低吼。
鲁智深转身,大步走出仓库。夜色如墨,将他魁梧的身影吞没。他攥紧的拳头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份文件冰冷的触感,和那个签名带来的、足以掀翻整个建材市场的惊涛骇浪!
钱胖子跑了。
但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风暴眼……
直指那座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市政府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