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那场暗流涌动的“父子谈心”之后,京城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已是波涛汹涌。
萧辰依旧深居简出,每日不是进宫请安,便是在王府里读书习武,偶尔与赵启明等寥寥几位信得过的官员密谈,一副安享富贵的闲王模样。可越是如此,那些暗中窥探的眼睛就越是焦躁不安。
这天深夜,镇北王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赵启明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袍子,从后门悄悄潜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一进门,他甚至顾不上行礼,就压低声音急促道:“王爷!大事不好!”
萧辰正临摹着一幅字帖,笔走龙蛇,闻言头也不抬,语气平静:“慌什么?天塌不下来。慢慢说。”
赵启明咽了口唾沫,急声道:“兵部、户部那边刚传来的消息!原本定于下月初三启运,发往北疆的第三批粮草和冬衣军饷,被……被卡住了!”
萧辰手中的毛笔微微一顿,一滴浓墨滴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他缓缓放下笔,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卡住了?理由?”
“理由冠冕堂皇!”赵启明气得胡子直抖,“兵部说,北疆大捷,蛮族已溃,军需消耗应重新核算,以防‘虚耗国帑’!户部则说,今年漕运不畅,各地税银未齐,国库……暂时周转不灵!需要……延期拨付!”
“延期?延到何时?”萧辰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们……他们说需等核算清楚,最快……也要两月之后!”赵启明的声音带着愤怒和无力,“这分明是借口!眼看就要入冬,北疆苦寒,将士们若缺衣少食,如何御敌?一旦军心浮动,后果不堪设想啊王爷!”
萧辰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好一招釜底抽薪!不动他萧辰,却拿北疆十几万将士的命来要挟!这手段,够毒辣!也够……下作!
“是谁的主意?”萧辰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明面上是兵部侍郎钱益和户部侍郎孙有才联名上的折子,陛下……已经准了。”赵启明低声道,“但这背后,若没有李……不,若没有宫里那位的默许,他们绝不敢如此!”
宫里那位?自然是指他那“好父皇”!萧辰眼中寒光闪烁。这是逼他表态,逼他交出兵权!用北疆将士的肚子和性命作为筹码!
“王爷,我们该怎么办?”赵启明忧心忡忡,“是否立刻上折子,陈明利害?或者……动用我们在两部的暗线,设法周转?”
“没用的。”萧辰冷笑一声,“他们既然敢这么做,就是算准了我们会有的反应。上折子?折子到了通政司,就会被压下,或者被他们用更‘充分’的理由驳回来。动用暗线?杯水车薪,反而会暴露我们的人。”
他转过身,烛光映照下,他的侧脸线条冷硬:“他们想玩,本王就陪他们玩把大的!”
第二天,镇北王府依旧平静。萧辰甚至还有闲心,带着福贵去京郊的皇家猎场跑了一圈马,射了几只兔子,一副逍遥自在的模样。
然而,暗地里,一道道密令,已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连夜送往北疆。
几天后,一封来自北疆大营、由张猛等一众将领联名、字字泣血、盖满了血手印的“万民书”(实际上是军情急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直接递到了通政司,并很快摆上了靖帝的龙案!
奏报中详细描述了北疆已开始降雪,气温骤降,将士缺衣少食,冻伤者日增。更严重的是,蛮族残部小股骑兵活动频繁,频频袭扰边境哨所,虽未造成大损失,但军心已显浮躁。奏报最后,张猛等将领“痛心疾首”地表示:若粮饷军衣再不到,恐生兵变!为稳定军心,他们已开始动用缴获的蛮族存粮,但杯水车薪,恳请朝廷速发粮饷,以安军心!
这封奏报,如同一块巨石,砸得通政司和兵部、户部的大小官员晕头转向!兵变?!这还了得!
几乎在同一时间,京城几家最有影响力的茶楼酒肆里,开始流传起一些“小道消息”。
“听说了吗?北疆的将士们快断粮了!”
“啊?不是刚打了大胜仗吗?”
“胜仗顶什么用?朝廷不发粮饷,当兵的也得饿肚子啊!”
“啧啧,这不是卸磨杀驴吗?七王爷刚带人打了胜仗,转头就断人家的粮?”
“唉,怕是……功高震主啊……”
流言如同野火,迅速蔓延。市井百姓可不懂什么朝堂争斗,他们只知道,保家卫国的将士要饿肚子了!这还了得!一时间,民情汹汹,议论的矛头隐隐指向了朝廷,尤其是负责此事的兵部、户部,甚至……更深处的决策者。
这下,轮到兵部侍郎钱益和户部侍郎孙有才坐蜡了!他们原本只是想卡一下萧辰的脖子,逼他服软,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北疆兵变的威胁和京城的舆论压力,像两座大山压在他们头上!
几天后的一次常朝上,没等萧辰这边的人发难,几个平日里就以耿直敢言着称的御史,就先跳了出来,手持笏板,义愤填膺:
“陛下!北疆将士浴血奋战,方有今日大捷!如今天寒地冻,蛮族未靖,朝廷却迟迟不发粮饷,致使军心浮动,甚至有兵变之虞!此乃自毁长城之举!臣弹劾兵部、户部玩忽职守,罔顾将士生死!请陛下明察!”
“臣附议!”
“臣也附议!”
钱益和孙有才吓得脸都白了,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陛下明鉴!臣等绝无此心!实在是……实在是国库空虚,手续繁琐啊!”
龙椅上的靖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狠狠瞪了跪在地上的钱益和孙有才一眼,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站在武将班列首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的萧辰。
他岂能不知这是萧辰的反击?而且反击得如此犀利!直接掀桌子,把“可能兵变”的威胁和舆论压力砸了过来!这等于是在逼宫!
“够了!”靖帝猛地一拍龙案,声音沙哑带着怒意,“北疆军务,关乎国本,岂容儿戏!钱益,孙有才!朕命你二人,三日之内,务必筹措齐首批粮饷军衣,即刻发往北疆!若有延误,提头来见!”
“臣……臣遵旨!”钱益和孙有才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后背却已被冷汗湿透。
退朝后,萧辰走出大殿,阳光照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宰相李文弼从他身边经过,脚步微微一顿,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句:“王爷……好手段。”
萧辰微微一笑,云淡风轻:“李相过奖,为国分忧而已。”
他看着钱益和孙有才狼狈远去的背影,眼神冰冷。想断我的粮道?我就让你们尝尝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