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林烨就醒了。
他没在炕上多待，起身把昨夜写满计划的账本塞进怀里，披上外衣推门出去。院子里还带着点潮气，鸡刚叫过一遍。二哥已经在门口等他，手里捏着半截烟卷，见他出来，把烟别到耳朵上，说了句：“走？”
林烨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往村西头去。
路上谁也没多说话。二哥知道今天得靠他张嘴，林烨则想着待会儿怎么把话说到位。老张家那牛棚歪了墙角，屋顶塌了一片，按理说没人惦记，可人心难料，万一老张觉得他们想占便宜，事情就得拖。
到了门口，二哥先上前敲门。老张披着褂子出来，看见是他们兄弟俩，眉头微动：“这么早？有事？”
“叔，”二哥笑着开口，“来看看您家这牛棚。”
老张脸色一沉：“你们也盯上这破屋子了？我可跟你说，修起来费工费料，我不掏钱。”
“我们也不让您掏。”林烨接话，“我们自己修，自己用，三个月后交还给您。要是将来还想用，再商量。这期间不收您一分租钱，也不动您别的地界。”
老张愣了下：“真不用我出力？”
“一根钉都不用您拿。”二哥赶紧补上，“我们三弟现在接的活多，村里年轻人想学手艺，总得有个地方练手。您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借我们搭个棚子教人，也算给村里办件实事。”
老张听着，脸色松了些。他蹲下来，摸了摸门槛边一块碎瓦：“可我怕你们一用就是三年五年，到时候墙也拆了，梁也搬了，我还养不养牛？”
“我们修都按原样修。”林烨从怀里抽出一张纸，上面是他连夜画的草图，“墙基加固，顶上换新椽子，门窗留原位。您随时能收回，我们绝不改建。”
老张接过图，看了半天，又抬头看了看那歪斜的屋架，叹了口气：“行吧。我就信你们一回。但得说好，有人看着——我让小儿子每天来转一圈，看看你们干啥。”
“可以。”林烨直接答应，“您派人监督，我们也放心。”
事情就这么定下。兄弟俩没多留，转身开始干活。
当天上午，大哥就带人来了。他一早就跑了几户人家，把之前工程借出去的工具全收了回来。墨斗、尺杆、斧头、锯子，有的挂在墙上，有的压在炕席底下，积了灰。他一个个擦干净，捆成一捆，用扁担挑着往西头送。
林烨在牛棚里等着。他先带着两个帮工把塌了的屋顶掀开，换上新割的茅草和木椽，四面墙用石块垫底，再砌上土坯。地面夯平后铺了一层细沙，防潮。东头角落支起一个台案，是他用工地剩的松木板拼的，桌面刨得平整，专门用来做教学示范。
工具运到后，他一件件检查。锯齿钝的拿锉刀磨，刨刃生锈的用油布蹭亮，墨斗里的线重新缠过。他找来几块旧木板，在墙边钉了架子，分出三格，分别贴上纸条：**锯类**、**凿类**、**量具**。每样工具归位，摆得整整齐齐。
二哥看着直咂舌：“你还编号？”
“以后人多了，乱拿容易丢。”林烨把最后一把曲尺挂上去，“谁领谁还，记清楚。”
下午，林烨开始做模型。
他挑了两块质地均匀的边角料，一块削成榫头，一块凿出卯眼，做得能严丝合缝地插在一起，又能轻松拆开。他又做了个微缩门框，上下宽度不同，特意标出“上窄三分”的刻度线。
“这玩意儿真能教人？”大哥蹲在旁边看，“一看就懂，还用讲？”
“不懂的人，连为啥要窄都不知道。”林烨把模型放在台案中央，“木材遇湿会胀，夏天做的门冬天卡住，就是因为没留伸缩缝。这东西摆在这儿，他们一眼就明白。”
他又拿了炭笔，在正对台案的墙上写下几行字：
**木材会胀缩**
**节疤不承重**
**横梁不断纹**
**刨面须顺纹**
写完，退后几步看了看，觉得位置刚好，谁进来第一眼就能看到。
二哥站在门口，双手抱胸：“你这比私塾还像样。”
“不是像样，是要让人觉得，这是正经学手艺的地方。”林烨走到墙角，拎出一个小木箱，打开，里面是几本薄册子，纸页已经泛黄，“这是我以前攒的《鲁班诀》抄本，虽然不全，但基本规矩都在。到时候一人发一页，背熟了才能上手。”
“你还准备印？”大哥问。
“先手抄。”林烨翻了翻，“够十个人用。等以后人多了，再说别的办法。”
太阳偏西时，牛棚里基本收拾停当。地面扫净，工具归位，模型摆好，墙上的字也干了。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点干草和木屑的味道。
林烨站在屋子中间，环顾一圈。这里原本是个废弃的牲口棚，现在却像个正经的工坊。他掏出随身的小本子，翻到“筹备进度”那页，在“场地”“工具”“教具”三项后面，一一划了勾。
还剩一项：**招生告示**。
他把本子收好，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展开，是昨晚写的告示草稿。上面写着：
**林家木工培训班招生启事**
**年龄：十五至二十五岁**
**要求：手脚利索，肯守规矩**
**内容：识木辨材，工具使用，结构制作**
**时间：每日辰时至申时**
**地点：村西头老张家牛棚**
**包教包会，学会为止**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困难家庭优先录取**。
他盯着这页纸，看了一会儿，折好放进怀里。
大哥提着空扁担过来：“还改不改？”
“不用了。”林烨摇头，“就这样。”
“那我回去喊人，明天一早就能贴。”
“嗯。”林烨应了一声，没动。
他走到台案前，把那个榫卯模型又拆了一遍，再装上。这次动作很慢，每一步都确认严实。装完后轻轻推了推，稳稳当当，没一丝晃动。
“得让第一个进来的人，亲手把这个装上。”他说。
二哥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旧刨子，是家里传下来的，把手磨得发亮。他把刨子放在“量具”那一格，正好卡住位置。
“明早我去碾坊那边贴。”他说，“再找人借浆糊。”
林烨点头。
外面天色渐暗，村道上有归家的脚步声，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母亲该在灶前忙晚饭了，父亲大概坐在门槛上抽烟。家里没人知道这边已经弄成什么样，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
他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字，伸手摸了摸“木材会胀缩”那几个炭笔痕迹，指尖沾了点黑灰。
明天一早，第一个告示就会贴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