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同志……缴费的这个人,他……他长什么样?什么时候来的?”司明远扒着窗口,声音有些变调。
工作人员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是个挺年轻的男的,个子很高,样子……没太看清,反正挺有气势。刚走一会儿。”
司明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病房里,被他误以为高利贷打手那张冷漠英俊的脸——和女儿手机里四年前那张照片上楚风的面容,渐渐重叠。
真的是他!
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想到了那个有着清澈大眼睛的外孙女念念,司明远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他踉踉跄跄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向了电梯,疯狂地按着上行键。
当他气喘吁吁地推开病房门时,司雨楠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衣服,正坐在床边发呆,眼神似乎比刚才清明了一些。
“楠楠,我们走,马上出院!”司明远扶住女儿的手臂,声音急促。
“爸?怎么了?”司雨楠被父亲的反应弄懵了。
司明远不愿女儿再受刺激,强压下心头的惊惶,找了个借口:“是念念,一直闹着要妈妈,你不回去她不睡觉。”
一听是女儿念念,司雨楠没再多想,起身收拾东西。
“出院手续办了吗?”她轻声问。
“办了办了,”司明远一边应着,一边警惕地探头望向护士站,确认没有那个身影,才低声催促:
“走吧,车到楼下了。”
司雨楠其实已能自如行走,但见父亲神色紧绷,自己也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解释身体的变化,便任由他搀扶着,匆匆离开医院。
回到家,关上房门,厚重的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司明远这才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这套租来的三居室虽小,却布置得温馨。司明远放下手上提着的东西,司雨楠则轻轻推开念念卧室的门,念念已经睡着了,小脸在夜灯下显得格外安宁。
母亲张秀琼正坐在床边,轻柔地拍着念念的后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听见开门声,她回过头,见是女儿回来了,停下动作,仔细地为念念掖好被角,这才踮着脚尖走了出来,轻轻带上了房门。
“你们怎么回来了?医生不是说再观察观察吗?”她压低声音问。
司雨楠一怔:“不是你说念念睡不着……”
“对啊,你刚才不是打电话说念念不见到妈妈不肯睡,催我们回来吗?”司明远连忙接过话头,暗中对妻子递去一个眼神,又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司雨楠的手背,“路上我看楠楠状态不错,医生也说观察一下没问题,定期复查就行。”
张秀琼虽一时摸不着头脑,但几十年相濡以沫的默契让她瞬间心领神会,立刻顺着话锋说道:“啊……瞧我这记性,是念叨来着,刚把她哄睡着。”
说完,她仍不放心地将女儿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语气里满是心疼:“楠楠,要不跟公司请两天假,在家好好歇一歇。等妈陪你去医院复查,确定身上哪儿都没事了,咱们再安心去上班,好不好?”
司雨楠垂下眼睫,沉默片刻,才低声开口:“我没事的,公司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
扶着女儿在沙发上坐定,又转身去给她倒了杯温水,司明远想起刚才二姐电话里的争吵,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对了楠楠,之前你妹妹欣欣说想去你们公司,让你帮忙问问招聘的事……”
司雨楠喉间一哽,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眼前瞬间浮现出刘小进那张令人不快的脸——这位新来的部门领导,到任没多久就借着谈工作的名义,几次三番话里话外地暗示,想让她做他的情人。在她明确拒绝后,对方便彻底撕下了伪装。
关于妹妹工作的事,她确实向人事部门打听过。对方原本很客气,看了简历后甚至表示可以安排面试。可没隔几天,就含糊地回复说岗位临时有了变动。她后来辗转得知,竟是刘小进私下打了招呼。
如今,那人正虎视眈眈地等着揪她的错处,她自身在公司的处境都已如履薄冰,又哪还有能力为妹妹铺路?
见女儿沉默,司明远知道自己不该问,连忙宽慰道:“没事的,楠楠,这个事情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真是的,女儿刚回来就问她这个事情。”张秀琼在一旁轻声抱怨。
司雨楠深吸一口气,将思绪从职场的泥沼中拔出,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沉了下来:“爸,妈,那帮人……又找上门了?我们前前后后给了那么多,难道还不够吗?”
这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骤然沉寂下来。
张秀琼眼圈一红,声音哽咽:“他们说之前给的只是利息,要我们再凑一百万,否则……就要去幼儿园找念念……”
“他们敢!老子豁出这条命不要,也要跟他们拼了!” 司明远情绪激动,声音猛地拔高,额角青筋都暴了起来。
“你小声点!别把孩子吵醒了!” 张秀琼慌忙拉住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当年就是他们做局骗得我们倾家荡产,如今躲回老家了还不肯放过…厂子没了,房子也没了,他们到底要逼我们到哪一步才甘心?”
“爸,我们报警吧。” 司雨楠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我咨询过律师了,这种高利贷是违法的,合同根本无效,之前支付的利息理论上也能追回。”
司明远却只是颓然地摇了摇头,嗓音沙哑:“没用的…楠楠,我当年就试过。他们手段太干净,抓不到把柄。这帮人是亡命徒,现在他们能精准找到念念的幼儿园,就是在给我们下最后通牒……”
“他们给了多久期限?” 司雨楠急声追问,漂亮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
“七天”司明远的声音低沉。
这个期限让客厅陷入沉默,一百万对现在的司家来说根本不可能。
司明远心里清楚地知道亲戚朋友的路早就走不通了,但眼下没有别的选择,为了这个家能活下去——就算要跪下磕头,他也得去借。
但这一次,他心里和以往不同。他盘算只要借到钱,渡过眼前这一关,他立刻就去重新张罗生意。联系旧渠道、去市场蹲守、哪怕从搬货卸货做起……他什么苦都能吃。他必须让债主看到,他司明远不是赖账的人,他还有能力,也一定会连本带利地把钱挣回来还上。
司雨楠看着父亲佝偻的脊背,心中同样一片冰凉。可她很快咬紧了唇——坐以待毙绝无可能。眼下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周转,也要先应付过眼前这把架在脖子上的刀。
昏暗的灯光下,一家人沉默地对望着,最终达成无奈的共识:工作绝不能丢。在这个节骨眼上,稳定的收入就是救命稻草,多挣一分,肩上那沉重的担子就能轻一分。
……
翌日清晨,司雨楠从浅眠中醒来。本以为经历昨夜的辗转反侧会精神不济,却不料周身轻盈,头脑清明,连呼吸都格外顺畅。
她习惯性地走进浴室洗漱,却在拿起牙刷的瞬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镜面——
整个人不由得怔在原地。
“妈妈,你真好看,像会发光一样!”
司念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妈妈身边,小手自然地抱住司雨楠的腿,仰头看着镜中的妈妈。圆圆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喜欢,她努力在有限的词汇库里搜寻,最后认真地选了一个她觉得最贴切的词。
女儿天真无邪的赞叹,让司雨楠更加确认了镜中看到的并非错觉。
只见镜中的她肌肤莹润透亮,仿佛被月光浸透过一般。最奇异的是那双眼眸,清澈如水,流转间竟隐隐含着温润的光泽。
她不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如同腿上的重伤莫名痊愈、手腕的陈年疤痕悄然消失一样,这反常的变化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但眼下,那迫在眉睫的一百万债务像一把悬顶之剑,让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细细思索这些谜团。
她蹲下身,轻捏女儿的小脸,强颜欢笑:“小嘴儿真甜,那妈妈好看还是念念好看?”
“妈妈好看!”念念仰着小脸,扎着的小辫子一晃一晃,“念念长大了,也要和妈妈一样好看!”
看着女儿无邪的笑容,司雨楠内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暖的力量。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女儿受到丝毫波及。
一家人沉默地吃完早餐,各自开始奔波。
司明远和老伴张秀琼则骑上那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出门继续摆摊。
司雨楠送念念去幼儿园后打车去公司,路上有些拥堵,赶到公司打完卡,刚好九点整,她不禁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设计部主管刘小进已经早早坐在了办公室里。他昨晚收到总经理通知,今天所有管理层必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他打听了一下,似乎是公司发生了重大变动,总公司也要来人,公司的所有董事也被邀请出席,这阵仗让他有些心惊。不过他也清楚自己职位不高,这些大事与他无关,只要按时参会即可。
然而,他心头依旧笼罩着一层阴霾,这阴霾来源于那个屡次拒绝他的女人——司雨楠。
自从他调来这家公司,第一眼就被司雨楠的美貌和气质吸引,后来打听到她似乎离异单身,独自带着孩子,内心便愈发蠢蠢欲动。
想起几天前她故意当着整个设计部同事的面,毫不留情地回绝他的“好意”,他就感到一阵无名火起,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识抬举。
他抱着笔记本电脑刚走出办公室,迎面就撞见了匆匆进门的司雨楠。
刹那间,他脚步微顿,只觉得眼前的女人今天格外不同,那股动人的风韵让他心头的贪婪与占有欲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
但腕表提醒他会议还有半小时就要开始。他强压下此刻找茬的冲动,只是深深看了司雨楠一眼,那眼神如同猎手审视迟早到手的猎物,随即转身快步走向会议室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