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上,彻底黑了。
最后一点光线随着林念郎消失在裂缝里,剩下我们四个,像是一串等着下锅的螃蟹,被捆得结结实实,背靠背坐在阴冷潮湿的石头上。
耳朵里,全是自己个儿咚咚的心跳,还有粗重得不行的喘气声。
空气里那股子药粉的辛辣味,眼瞅着是一阵比一阵淡。边上那黑黢黢的地界儿,先前被吓退的沙沙声、嘶嘶声,这会儿又活泛起来了,越来越密,越来越响,听得人后槽牙发酸。
完了,这回是真到头了。脑子里空落落的,反而没之前那么怕了,就是觉着有点窝囊,死在这鬼地方,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我舔了舔干得裂口的嘴唇,喉咙里跟拉风箱似的,发出的声音自己听着都陌生:“六爷……” 我顿了顿,试图挤出点笑,估计比哭还难看,“上回在鬼子那实验室,咱们临死前,该掏的心窝子话,好像都抖落干净了。这回……您给起个头,咱再说点啥新鲜的不?”
赵老六在我背后,嗤地笑了一声,那声音干涩得像是老树皮摩擦。“你啊你,上次就让你滚蛋你不滚,”他笑骂了一句,带着一股认命了的疲沓,“这回……老子是真没法子了。油尽灯枯,黔驴技穷喽。”
他这话音还没落,旁边的阿燕突然炸了,声音带着颤,冲着王建设就去了:“王建设!就你他妈的心疼你燕姐啊!上次割绳子很英雄是吧?自己不想活还要拉我垫背!你咋那么会疼人呢!” 她这话听着是骂,里头那点后怕和别的东西,我们都听得明白。
王建设被这劈头盖脸一顿骂搞得有点懵,吭哧了半天,才带着委屈和一股子倔劲嘟囔:“我……我那不是没办法嘛!下次……下次再有那种情况,我……我第一个下!绝对只割自己的,不割你的!”
“你他妈还想有下一次?!”
我、赵老六,连带着还在气头上的阿燕,几乎是异口同声吼了出来。这默契,这当口,显得又心酸又他妈的有点好笑。
这一嗓子吼完,平台上彻底没声了。那点强撑出来的活气,瞬间泄了个干净。黑暗里,只剩下越来越近的爬行声,还有彼此沉重的心跳。完了,真完了。我甚至能感觉到有冰冷、湿滑的东西蹭过了我的裤脚。
他妈的!一股邪火猛地顶了上来,我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骂,恨不得把林念郞祖坟都骂冒烟:“林念郞!我日你祖宗十八代!你他妈个生儿子没屁眼的玩意儿!不得好死——!”
骂声在空荡荡的平台上撞出回音。我绷紧了全身肌肉,等着那预料之中的撕咬和剧痛。
一秒,两秒,三秒……十秒过去了……
嗯?
预想中的疼痛没来。反倒是耳朵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爬行声和嘶叫声,好像……变小了?还夹杂着一些混乱的、向后移动的摩擦声?
我疑惑地睁开眼。
草!
好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跟探照灯似的,又一次从那个裂缝口子里射出来,毫不客气地打在我们四个身上,晃得我眼睛生疼。
只见以刀疤脸为首的那几个人,他妈又回来了!一个个手里端着那陶罐,正把里面灰白色的药粉跟不要钱似的,大把大把地往平台四周泼洒!那药粉浓得像是起了雾,瞬间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墙。刚刚还张牙舞爪、几乎要扑到我们脸上的那些水蜈蚣和傀儡,此刻像是被滚油泼了一样,发出惊恐尖锐的嘶鸣,拼了命地往后缩,退得比潮水还快,眨眼就又融进了平台边缘的黑暗里。
刀疤脸的人二话不说,上前粗暴地把我们从地上拽起来。绳子还捆着,他们也没给解的意思,就这么推搡着我们,往裂缝里赶。
“操!你们他妈……” 我想骂,被人从后面猛地推了一把,差点栽进裂缝里。
“省点力气。”赵老六在我身后低声道,声音里透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疑惑。
我们被赶进了裂缝。这一进去,我立马发现不对劲了。
裂缝里跟我们之前进来时完全两个样。岩壁上,脚下,但凡能落脚的地方,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药粉,脚踩上去直打滑。那辛辣刺鼻的气味浓烈到极点,吸一口气都觉得喉咙跟火烧一样,呛得人直咳嗽。
“操……这他妈的怎么下?”王建设骂了一句,他伤了一条胳膊,平衡本就不好,看着这陡坡脸都白了。
“少废话!走!”后面的人喝道。
一根粗绳牢牢的系在石笋上,刀疤脸用下巴指了指绳子:“抓稳了,一个个下,别找不自在。”
说完,他示意手下用刀子割断了反绑我们双手的绳索。手腕骤然一松,血液回流,带来一阵刺麻的痛感。
“手给你们松开了,是让你们老实走路,不是让你们动歪心思的,”刀疤脸的枪口在我们身上扫过,声音里没有一点温度,“乖乖跟着,就能活命。谁要是想跑,或者搞小动作……”
他没把话说完,可谁都明白他的意思。
双手虽然自由了,但处境并没好转多少。我们一个接一个,死死抓住那根冰冷的绳索,面向湿滑的陡坡,小心翼翼地往下挪。脚下不断打滑,碎石“哗啦啦”地往下掉。王建设只能靠一条好胳膊,一点点往下蹭。阿燕沉默地跟上,动作不再像进来时那般轻松。赵老六在我前面,抓着绳子,每一步都踩得极其沉稳。
刀疤脸的人就跟着我们,既是监视,也是押送。
短短一段下坡路,走得我们心惊肉跳,比跑了几里地还累。好不容易连滚带爬下到裂缝底部的暗河,几个人都差点虚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眼前的景象更是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暗河边缘,包括我们之前爬过、歇过脚的那些石头,全被药粉染白了,甚至水面上都飘着一层药粉。河里那些原本发出幽绿光芒的菌丝,这会儿光芒黯淡得几乎看不见,覆盖的范围也缩小了一大圈,像是被这霸道无比的药粉给死死压制住了。水面上,偶尔能看到几条体型小点的水蜈蚣在远离我们的黑暗水涡里焦躁地翻腾,却丝毫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帮龟孙子,是硬靠着这不知道啥来路的猛药,在这条布满要命玩意儿的裂缝暗河里,生生开出了一条暂时的“安全通道”!
我们被押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终于来到了那个竖井底下。
林念郞就站在井口下面,阴着张脸,比死了亲爹还难看。怀里还死死抱着那个破背包,我估摸着他爹的骨灰盒他都没那么上心。
他啥也没说,就用那双冰冷的眼睛在我们身上扫了一圈,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给他惹了天大麻烦的垃圾,恨不得我们立刻原地消失。
抬头往上看,井口还是那么高,黑乎乎一片,啥也瞅不见。
林念郞走到井口中间,示意手下都闭上嘴。他仰起头,朝着上面吼道:
“人我带过来了!别再浪费时间了!把绳子放下来!”
井壁把他声音放得老大,嗡嗡作响。
上面一片死寂。
我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没底。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过了大概有半根烟的功夫,就在我以为上面没人的时候,一个声音,透过井壁的回音,清晰地传了下来。
那声音听着挺冷静,甚至有点过于平静了,而且……我他妈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太感谢了,先把陈默给我请上来吧!”
我操!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一柄八磅大锤狠狠砸在了天灵盖上!浑身的血唰的一下全涌到了头顶,手脚一片冰凉。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那片漆黑的井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怎么……怎么会是他!
几条粗实的绳索,从头顶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晃晃悠悠地,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