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从湿滑的藤蔓上下来,手脚都有些发软,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
脚重新踩到扎实的地面,我心里那股不真实感越来越重。我盯着眼前这面隐入雨雾的青黑色巨壁,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
“如果……如果这真是个类圆柱体,”我声音干涩,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按照我们刚才看到的弧度,还有我们走过的距离来估算……”我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湿气,才把那个令人绝望的数字吐出来,“这座山的直径,恐怕……恐怕得有二十公里。”
“多少?!”耗子猛地扭过头,眼睛瞪得溜圆,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
“二十公里。”我重复了一遍,喉咙发紧,“只多不少。”
耗子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最后颓然地骂了句:“我日他祖宗……”然后一屁股坐在泥地里,眼神都空了。
二十公里。这意味着我们要进入一个周长超过六十公里的、由岩石和原始森林构成的巨大牢笼。周主任地图上那个小小的“潜龙洞”标记,在这个尺度面前,简直就像是在太平洋里找一根特定的针。
老史没说话,他脸上那些刀刻般的皱纹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更深了。他默默地点燃一根红塔山,辛辣的烟味混在潮湿的空气里,格外呛人。
我们都知道,他可以回头,他跟我们这趟浑水本就没太大关系。但我和耗子没有退路,水生和秀秀的命还悬着。
烟抽到一半,老史把烟头在湿漉漉的岩石上摁灭,捡起靠在石壁上的厚背砍刀,站起身,只说了三个字:“继续走。”
没有豪言壮语,甚至没有询问我们的意见。他提起刀,继续沿着石壁根部,向右前方劈砍开路。
我和耗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混杂着愧疚和决绝的情绪。耗子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我们俩抓紧跟上老史那沉默而坚定的背影。
林海茫茫,雨水断断续续,没有停歇的意思。我们摸着这弧形的石壁,像是摸着巨兽的皮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树木、藤蔓、苔藓和泥泞。
又走了将近三个小时,雨势稍歇,但天色却因为厚重的乌云,阴沉得厉害。才下午五点钟左右,林子里已经暗得像是傍晚,视线变得极差。
“不能再走了。”老史停下脚步,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得赶紧找个能生火、能落脚的地方。”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本就昏暗的天光加速褪去,森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入更深的昏暗之中。我们不敢停留,只能咬着牙,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艰难前行。
就在我们几乎要被这沉重的黑暗和疲惫吞噬的时候,
“砰!”
一声清脆又突兀的声响,猛地刺破了林间的寂静!
是枪声!距离不算太远,顶多百十米米开外!
我们三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扑倒在地,迅速翻滚到最近的树干或岩石后面,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我紧紧攥着土枪,手指扣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耳朵竖起来,捕捉着任何一丝动静。
林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水从树叶上滴落的嗒嗒声。
没有预想中的后续枪声,没有喊叫,没有脚步声。那声枪响就像幻觉,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我们趴在冰冷的泥水里,屏住呼吸等了足有五六分钟,周围再没有任何异响。
“怎么回事?”耗子压低声音,紧张地问。
“不知道。”老史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枪声传来的方向,那片林子现在黑得像一团墨。“过去看看,都小心点。”
我们不敢打开手电,只能借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互相掩护着,猫着腰,极其缓慢地朝着枪响的大致方位摸去。
脚下更滑了,每一步都踩在未知上。黑暗像粘稠的液体包裹着我们,每一丛灌木后面都可能藏着危险。
摸索了大概十几分钟,走在最前面的老史突然蹲下身,打了个手势。我和耗子立刻靠拢过去。
在手电光小心翼翼地亮起的一刹那,我们看到了——
地上有一滩颜色发暗的液体,溅洒在枯叶和泥土上,范围不小。是血。新鲜的,还没有完全凝固,在电筒光下泛着暗红色光泽。
血泊旁边,有几片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蕨类植物,泥土上留下了杂乱的、深浅不一的脚印,难以分辨数量和去向。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尸体,没有伤者,没有丢弃的物品,仿佛刚才那声枪响,只是为了留下这滩血。
“人不见了?”耗子声音发颤,“是……是打中了,被同伙拖走了?还是……”
没人能回答他。这无声的结局,比直接的冲突更让人心底发毛。
而此时,天,彻底黑透了。
浓墨般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们紧紧包裹。手电光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光圈之外,是无边无际的、充满未知的黑暗森林。雨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此刻听起来也像是某种东西在潜行。
我们现在彻底陷入了绝境。
摸黑前进?前方刚发生过不明原因的枪击,留下了一滩血迹,天知道黑暗中等着我们的是什么。
掉头往回走?白天走了三个小时,夜晚在这根本看不见路的林子里摸回去,危险系数倍增,而且时间至少需要翻倍。最关键的是,这一路走来,除了之前我们爬藤蔓观察的那块地方,根本找不到其他适合扎营的地方。
我们仨站在黑暗中,看着那滩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再一次陷入了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