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背靠着帐篷,手里那杆冲锋枪抖得跟筛糠一样,枪口对着黑黢黢的林子,又是两发点射。
“damn it!Get out here!e on out!”他嗓子都喊劈了,脑门子上全是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没人搭理他。
只有子弹打在树干上的闷响,还有惊起来的夜猫子扑棱翅膀的声音。
老史拽了我一把,俩人缩回树后面,大气不敢出。
“史哥,这……”我觉着后脖梗子直冒凉气,“四个人,说没就没了?”
老史没言声,眯缝着眼,死死盯着安德森那边。
火光跳跃,把他半边脸照得明暗不定。
耗子猫着腰从后面蹭过来,压低声音:“我操,听着枪响,吓死老子了……咋回事?里边打起来了?”
“打什么打,”老史头也不回,“是让人给摸了。四个大活人,过去就没声了。”
耗子脸一下就白了:“熊瞎子?”
“别说话。”老史低声呵斥,“听着。”
安德森又朝黑林子里胡乱扫了一梭子,子弹打在树叶子上,噗噗乱响。
完了还是没动静。
他这下真毛了,扭头就往帐篷里钻,看样子是想收拾东西跑路。
就在他弯腰掀门帘那功夫,靠山根底下绑着那位,突然动了动。
我一直瞄着那边,看得真真的。
那人一直低着的头抬起来了,脸上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但那双眼睛,在野营灯的光底下,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安德森。
安德森好像也觉着不对劲了,猛地一转身,枪口唰一下就指了过去。
“你他妈看什么看!”他吼了一嗓子,声儿都岔了。
被绑着那位没吭气,又把头低下去了。
就这么一打岔的工夫,出事了。
只见帐篷旁边的黑影地里,跟鬼似的,悄没声儿地冒出个人影来。
那人影动作快得不像话,都没看清咋动的,就到了安德森身后。
安德森好歹也是玩枪的,觉着脑后勺有风,下意识就想回头。
可还没等他脖子扭过去,那人影一只手从他脖子后面绕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攥着个黑乎乎的家伙事儿,照着他腰眼子就是一下。
安德森身子猛地一僵,哼都没哼一声,手里的枪就掉了,人跟面条似的软了下去。
那人影扶住他,没让他倒地出响动,轻轻拖进了黑影里。
从头到尾,没超过三秒钟。
我看得头皮都麻了。
这手法,太利落了,绝对是老手。
耗子爬在我边上:“教授……看清了吗?是人是鬼啊?”
老史一把捂住他的嘴:“不想死就憋出声!”
帐篷门口现在就剩下那盏野营灯,火苗子晃啊晃的,照着空荡荡的地面。
刚才还呜嗷喊叫的五个人,转眼就剩一个被绑着的了。
林子里又恢复了那种死静,比刚才还渗人。
虫都不叫了。
被绑着那位,这会儿又把头抬起来了,四下里看了看,好像在找啥。
然后,他居然慢悠悠地,试着想站起来。
但他双手反绑着,脚下没根,试了两下没成功。
老史碰碰我,又指指那边,示意那人的脚。
我仔细一瞅,心里咯噔一下。
那人虽然被绑着,但脚上穿的是一双跟我们差不多的黄胶鞋,鞋帮子上沾满了泥,更怪的是,他脚踝子那里,裤腿皱巴巴的,好像藏着啥东西,鼓出来一小块。
“史哥,这人……”我小声说,“不太对劲。”
老史点点头,没说话,眼睛跟钩子似的,在那人身上来回扫。
就在这时,绑人那棵树后面,黑影又是一动,刚才那人影又出来了。
这回他没躲藏,直接走到野营灯底下。
灯光底下,看清了。
这是个瘦高个,穿着身深灰色的衣服,料子看着挺括,不像我们这粗布烂衫。
脸上蒙着块黑布,就露俩眼睛,眼神冰冷冰冷的。
他手里拎着安德森那杆冲锋枪,随意地检查了一下弹夹。
他走到被绑那人跟前,蹲下身,掏出把小刀,不是砍刀,是那种带锯齿的野战刀,刀刃在灯下一闪。
我和老史同时把身子缩了缩。
蒙面人用刀尖挑开了捆着那人的绳子,动作很轻,没伤着人。
绳子一松,被绑那人活动了一下手腕子,也站了起来。
他个子也不矮,跟蒙面人差不多高。
俩人面对面站着,蒙面人把冲锋枪递了过去。
被绑那人接过枪,熟练地拉了一下枪栓,检查了一眼,然后冲蒙面人点了点头。
我后脊梁一阵发凉。
操,这是个套!
这被绑的跟他们是一伙的!
那俩人没在灯光底下多待,低声交谈了几句,声音太小,听不清说啥。
然后那个假俘虏指了指我们藏身的这个方向,又指了指营地侧面黑暗处。
蒙面人点点头,打了个唿哨,声音不大,像夜猫子叫。
紧接着,从营地周围不同的方向,黑影里又陆续走出来三个人,都是一样的灰衣服,蒙着面,手里拿着家伙事,有长有短。
加上刚才这两个,一共五个。
五个人聚到灯光底下,围成一圈。
那个假俘虏像是领头的,从怀里掏出张地图铺在地上,几个人低头看着,指指点点。
寸头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又指了指我们右手边那片更密的林子。
其他四个人都点头。
然后寸头收起地图,一挥手,五个人立刻散开,两人一组,加上寸头自己,呈一个扇形,悄无声息地就摸进了右手边的林子里,转眼就没了踪影。
营地彻底空了,就剩下那盏野营灯,还有一地狼藉。
我们仨在树后又趴了足有一顿饭的功夫,确认再没动静了,老史才慢慢直起身。
“走,过去看看。”老史说着,已经猫着腰率先往营地摸去。
“成!”耗子应得出奇地快,他麻利地端起手里的刀,侧身就对我说:“教授,你在边上盯着点,给我们打个掩护!”
老史闻言,回头瞥了他一眼,脚步没停,嘴里低声道:“用不着,一起走。营地已经空了,分开反而不妥。”
耗子“哎”了一声,握紧了刀,紧紧跟在老史侧后方,一边走一边还警惕地左右张望,那架势,颇有几分第一次进铁棺峡的样子。
我们仨呈一个松散的三角,小心翼翼地快速摸到了营地中间。
野营灯还亮着,照着地上杂乱的脚印和安德森掉的那顶帽子。
旁边那几个绿色长条箱子还摆在原地,盖子都开着了一个,里面是空的。
帐篷里也没啥值钱东西了,睡袋、一些压缩饼干的包装纸,还有几个空水壶。
那个拿天线的小子呆的帐篷里,地上扔着个摔坏了的仪器,亮着几个小红灯,吱吱叫。
老史在刚才绑人的那石头前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上的绳子头,又看了看那片被踩实的泥土。
“教授,你来看看这个。”老史招呼我。
我过去一看,泥地上有几个清晰的脚印,不是那种菱形花纹的,而是黄胶鞋的。
“这不是那帮人的鞋印,”老史说,“像是……之前被绑那人故意留下的。”
耗子凑过来:“留这玩意儿干啥?”
“指路。”我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刚才假装被绑,没事儿就动弹,是在用脚蹭出痕迹!他指的那个方向……”
我和老史同时望向右手边那片黑压压的林子。
“史哥,”耗子看向老史,声音还算平稳,但透着担忧,“这路……靠谱吗?别是引咱往坑里跳。”
老史没说话,从地上捡起安德森那顶鸭舌帽,捏在手里搓了搓,又扔下。
他走到营地边上,望着寸头他们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脚印指的左前方,半晌,吐了口唾沫。
“跟。”他就说了一个字。
“跟就跟吧,”耗子紧了紧手里的开山刀,“反正咱现在也没别的招。”
老史回头瞥了他一眼,“老陈,你说呢?”老史问我。
我心里也打着鼓。
这伙人显然是心狠手辣,装备精良,跟他们碰,凶多吉少。
可都走到这儿了,潜龙洞的影子还没见着。
再说,这伙人费这么大劲进来,图谋肯定不小。
“跟。”我也下了决心,“但得想个法子,不能硬碰硬。”
老史点点头:“嗯。他们往前走,肯定有目标。咱们坠远点,吊着尾巴,看看他们到底要找什么。说不定,就能摸着边儿。”
计议已定,我们赶紧在营地里搜刮了一圈。
可惜,那帮人打扫得很干净,没留下什么有用的家伙。
耗子不甘心,钻进帐篷里翻腾,最后总算在一个角落的睡袋底下,摸出小半盒没开封的压缩饼干,还有小半壶水。
“妈的,穷家富路,这点玩意儿够干啥的。”耗子骂咧咧地把饼干塞进怀里。
老史则看中了那盏野营灯。
他过去把灯灭了,拎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这玩意儿比手电强,光散,照不远,但范围大,不容易让人瞅见光柱子。”
我们从营地出来,沿着寸头他们消失的方向走。
老史打头,我紧随其后,耗子跟在最后,不时回头张望,保持着警惕,林子里越发黑了,树冠层层叠叠,把天光遮得严严实实。我们不敢打亮子,只能摸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
那伙人显然刻意隐藏了行踪,脚印很浅,而且专挑草厚苔滑的地方走。
走了约莫一里地,前面的老史突然蹲下了。
“咋了史哥?”我低声问。
老史没回头,伸手往后摆了摆,示意别出声。
他鼻子轻轻抽动了几下,又侧着耳朵听了听。
“有股味儿,”他用气音说,“腥气,还有……火药味儿。”
我心里一紧。
耗子在我身后也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是有点……”
老史慢慢拨开前面一丛挡眼的肥大蕨类叶子。
只见前面十几步远的地方,躺着个人。
看穿着,是刚才那四个灰衣人里的一个,面朝下趴着,一动不动。
他身边散落着几点暗红色的东西,空气里那股血腥味就是从这里来的。
老史示意我们别动,他自己像条影子似的摸了过去,蹲下身检查了一下。
“死了。”老史很快退回来,脸色难看,“脖子被拧断了。刚死不久,身子还软着。”
“是……是内讧?”我惊疑不定。
老史摇摇头:“不像。手法跟刚才摸掉安德森那个一样,干净利落。是同一拨人干的。”
我心里寒气直冒。
同一拨人?
那不就是寸头他们自己人杀自己人?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看看周围。”老史说。
我们仨分散开,在尸体周围小心查看。
尸体附近搏斗痕迹不明显,只有脚下的腐殖层被蹭乱了一些。
但在离尸体几步远的一棵老树干上,我发现了点东西。
那树皮上,被人用刀子刻了个箭头,指向左前方。
箭头刻得很深,很新,树皮的断口白茬都一清二楚。
“史哥,你看这个。”我招呼老史过来。
老史用手摸了摸那个箭头,又看了看箭头指的方向。
那边林木更密,黑黢黢的,啥也看不见。
“这箭头……跟脚印指的是一个方向。”耗子凑过来看了看,说道,“看来是让咱往这边没跑了。”
“指路是没错,”老史沉吟道,“可这是给谁指的路?是寸头他们留的记号,还是……别的什么人?”
事情越来越蹊跷了。
一伙装备精良、行事诡秘的人,进了这与世隔绝的“壶天”,先是伪装被绑架,清剿了另一伙人(或者说,也可能是黑吃黑),现在又开始自相残杀,还留下意义不明的记号。
这林子里,恐怕不止我们和这两伙人。
老史站起身,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树上的箭头。
“不管这记号是谁留的,方向变了。”老史说,“跟着箭头走。”
“还跟啊?”耗子咂咂嘴,脸上是藏不住的忧虑,“史哥,我这心里可真没底了。”
“没底也得走。”老史语气不容置疑,“留在原地更是死路一条。跟紧,机灵着点。”
我们调整方向,跟着树干上的箭头往左前方走。
这回,痕迹更明显了,隔一段距离,就能在岩石上或者树干上发现一个新的箭头,刻得都很匆忙。
林子的地势开始往下走,脚下越来越湿,空气里的那股硫磺味儿好像又隐隐约约能闻见了。
周围的树木也变得奇形怪状,很多树根都裸露在外面,虬结扭曲。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前面隐约传来了水声,哗啦哗啦的,在这静得要命的林子里听着格外清楚。
老史停下脚步,示意我们隐蔽。
他一个人慢慢摸到前面,扒开一丛垂挂着的藤蔓往外看。
过了一会儿,他退回来,脸上表情古怪。
“前面是个水潭,”老史说,“不大,潭子边上,有火光。”
“火光?”我一愣,“还有人?”
“嗯,”老史点点头,“就一个人。坐在火堆旁边,背对着咱们这边,看不清脸。穿着……像是个老农民,戴着个斗笠。”
老农民?
斗笠?
在这鬼地方?
我和耗子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办史哥?”我问。
老史琢磨了一下,说:“我摸近点看看。你俩在这儿等着,别出声。要是听到动静,就别管我,自己找路撤。”
耗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吭声,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老史拎着那把厚背砍刀,像只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就滑进了前面的黑暗里。
我和耗子提心吊胆地等着,眼睛死死盯着老史消失的方向。
水声和那点隐约的火光,此刻变得无比诱人,又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时间一点点过去,前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耗子忍不住了,小声说:“教授,史哥……不会出啥事吧?我这心里咋慌得厉害……”
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刚想说话,就听见前面水潭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像是老史的声音!
紧接着,那点火光猛地晃动了一下,噗嗤一声,灭了。
林子瞬间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