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小顾那张跟谁都欠他二百块钱似的冷脸,又看了看脚底下那黑得能把人魂都吸进去的深渊,嘴张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全卡在嗓子眼了。
溜过去?
你他娘的当这是什刹海滑冰呢?
这下面可是正经八百的无底深渊,掉下去别说找个全尸,估计连点肉末都剩不下,直接就成滋养这地底下什么不知名菌类的有机肥料了。
“不……不是……”耗子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那张本来就没几两肉的脸,这会儿白得跟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声音都变调了,“小……小顾哥,咱不开玩笑行不行?这怎么溜?拿命溜啊?”
小顾没搭理他,自顾自地检查了一遍固定在岩石上的钢丝绳,又用力拽了拽,那绳子绷得笔直,发出一声金属的嗡鸣,在这巨大的空洞里传出老远。
“听着,”他转过身,眼神像两把手术刀,挨个儿从我们脸上刮过去,“这是唯一的路。对面的武装集团后援随时可能从别的入口进来,我们没时间找别的路。这条钢丝绳是特种合金,承重两吨,一个桑塔纳吊上去都没问题。滑轮是自锁的,除非你自己作死解开,否则掉不下去。”
他一边说,一边把一个带着滑轮的t形金属把手挂在钢丝绳上,又从腰间解下一个由几根宽尼龙带组成的简易安全扣,麻利地套在耗子身上,然后把安全扣上的主锁“咔”一声挂在了滑轮把手上。
“耗子,你第一个,”小顾拍了拍他肩膀,那力道跟拍块石头似的,梆梆响,“你最轻,也最……不经事,先过去我们放心。”
这话说的,要不是打不过他,耗子估计能当场跟他拼命。
这哪是放心,这他妈是拿他当小白鼠做实验呢。
“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耗子两条腿都软了,跟得了小儿麻痹症似的往后缩,就差没抱着我的大腿哭了,“教授,老史,你们跟他说说,这跟送死有啥区别?我上有老……不对,我他妈有老婆孩子啊!秀秀还怀着孕呢!我不能死啊!”
老史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但眼神里也全是凝重。
我心里也打鼓,这玩意儿理论上是安全,可理论跟现实之间,隔着一条人命宽的鸿沟。
尤其是在这种鬼地方,谁知道会不会从那瀑布里头飞出个什么东西来,或者那边的岩钉会不会突然松了?
“没时间了。”小顾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根本不给耗子挣扎的机会,一把抓住他后脖领子,跟拎只小鸡仔似的把他提到了平台边缘。
深渊里吹上来的阴风裹着瀑布的湿气,吹得人汗毛倒竖。
耗子两条腿在空中乱蹬,发出的声音已经不是人话了,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抓紧把手!身体放平!别往下看!”小顾根本不理会他的鬼哭狼嚎,下了死命令。
“我操你大爷啊林念郞!黄海你个狗日的!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耗子知道拗不过,索性把眼一闭,把对所有人的怨气都化作了这句撕心裂肺的咒骂。
小顾没再废话,抓住他腰上的安全带,往前猛地一送。
“啊——!!!”
耗子整个人就像一颗发射出去的炮弹,带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瞬间就冲进了那片惨白的光幕和黑暗交织的虚空里。
他的惨叫声在巨大的空洞里来回激荡,听着比刚才那工匠遗言里的“死路一条”还让人绝望。
我跟老史紧张地伸长脖子往下看,手电光根本照不到那么远,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在那条银线上飞速地滑向对岸,偶尔因为受力不均,还像个陀螺似的在半空中打转。
我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两腿肚子筛糠似的抖,死死抠着身边的岩石,生怕自己一个腿软也跟着掉下去。
这几十米的距离,在这一刻像是从阳间到阴间的路,漫长得让人窒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分钟,但感觉比一个世纪还长。
对岸的黑暗里,隐约传来耗子带着哭腔的喊声:“我……我到了……妈呀……我活下来了……”
听到这声,我跟老史才同时松了口气,感觉后背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陈教授,你。”小顾把第二个滑轮递给我,面无表情。
我接过那冰凉沉重的金属疙瘩,手心全是汗。
我深吸一口气,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把安全带往自己身上套。
我这身衣服早就破得跟叫花子差不多了,肋下的伤口刚才攀爬的时候又崩开了,这会儿被尼龙带一勒,疼得我直抽凉气。
“教授,你可抓稳了啊!”对岸的耗子还在喊,“这玩意儿他妈的比过山车还快!风大!水汽也大!别撒手!”
“别怕,”老史在我身后,难得地说了句安慰的话,声音很沉稳,“这绳子结实。你就当……就当是坐部队的索道了。”
我苦笑了一下,当兵的体验我可没有,不过被逼上梁山这事儿,倒是经历了一回又一回。
“小顾同志,”我扣好主锁,最后问了一句,“那瀑布发的光,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不清楚,”小顾言简意赅,“可能是含磷或者别的放射性矿物。总之,别离水太近。”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恐惧这东西,你越想它就越膨胀。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妈的干。
我学着耗子的样子,把眼一闭,心里把能想到的神仙都求了一遍,也不知道大佬们能不能听见,保佑我别折在这儿。
然后,我感觉后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推,整个人瞬间失重!
“呜——”
风声在我耳边疯狂呼啸,那种感觉跟从高楼上跳下来一模一样!
我吓得差点把魂都喊出来,但强大的求生欲让我死死攥住手,指关节都捏白了。
几秒钟后,我适应了这种高速下滑。
我试着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忘记了呼吸。
我脚下是看不见底的黑暗,头顶是望不到头的穹顶。
在这宏大到不似人间的景象面前,我渺小得就像一粒灰尘。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我不是在溜索,而是在横渡神话里的忘川河,河水是发光的,对岸就是幽冥地府。
瀑布后面的那片巨大黑影也越来越清晰。
那果然是一片人工建筑!
我甚至能看清类似飞檐斗拱的轮廓,但造型却和元代不符,。
它就那么安静地嵌在悬崖上,被这道鬼火般的瀑布遮掩着,像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
就在我看得出神的时候,滑轮的速度开始减慢。
我知道快到头了,赶紧调整姿势,准备迎接撞击。
“嘭”的一声闷响,我整个人撞在了对岸的岩壁上,幸好有耗子在旁边拽了一把,才减轻了撞击的力度。
我双脚一落地,腿肚子就跟面条似的,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教授,你……你没事吧?”耗子扶着我,他自己也还在抖。
“死不了……”我摆了摆手,感觉肋下的伤口又他妈的开始渗血了。
滑轮把手在我手心烙下了两道深深的红印,火辣辣地疼。
我们没等多久,老史和小顾也相继滑了过来。
老史落地无声,十分稳健。
而小顾更是夸张,他几乎是在快要撞上岩壁的瞬间,双脚在崖壁上轻轻一点,就卸掉了所有冲力,稳稳地站住了。
那份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简直不像人类。
四个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在深渊对岸会合了。
我们现在所处的,是一条不到两米宽的岩石平台,紧挨着那道发光的瀑布。
震耳欲聋的水声像是无数台鼓风机在耳边咆哮,我们面对面说话都得靠吼。
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不到一分钟,我们四个人就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
“妈的,这动静也太大了!”耗子捂着耳朵喊,“跟打雷似的!”
小顾没理他,而是打着战术手电,沿着平台边缘往瀑布的方向探去。
“路在这边!”他回头冲我们喊,手电光指向瀑布侧面。
我们赶紧跟过去,这才发现,在这巨大的水幕旁边,居然有一条人工开凿出来的小径,刚好容一人通过,紧贴着山壁,蜿蜒着通向瀑布的后方。
小径的石壁上,满是青苔,湿滑无比,脚下就是万丈深渊,看得人心惊肉跳。
更让我心头一紧的是,在小径入口的石壁上,我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刻痕。
那不是八思巴文,也不是任何我认识的文字,而是一些极其古老、风格粗犷的符号,像是一些简笔画。
其中一个,我辨认了半天,那画的,分明是一颗拖着长长尾巴的……陨星!
“快!跟上!”小顾已经率先踏上了小径,他的声音在巨大的水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我们三人不敢怠慢,一个个扶着湿滑的岩壁,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眼前的景象我实在是无法形容,我们正在穿过一片由白色光芒组成的雨幕,那巨大的地下瀑布,就像一条从九天之上垂下来的银河,水流里裹挟着无数闪着磷光的颗粒,撞在我的脸上、身上,冰冷刺骨。
越往里走,瀑布的轰鸣声就越发恐怖,仿佛整个山体都在震动。
脚下的小路被水汽打湿,滑得像抹了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阎王爷的脑门上。
我们排成一列,艰难地挪动着。
很快,我们就走到了转角,马上就要进入瀑布后面的空间了。
那片空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被瀑布水流折射进来的一点惨白微光,在黑暗里勾勒出一些模糊的轮廓。
“准备好,进去之后立刻找掩体!”小顾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紧张,他手里的冲锋枪已经打开了战术手电,一道刺眼的光柱射入瀑布后的黑暗中。
我跟在老史后面,也紧张地举起了手里的手电。
就在我们即将迈入那片水幕之后的黑暗时,小顾手里的光柱似乎照到了什么东西。
我的手电光也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然后,我们四个人,全都僵在了原地。
在瀑布后面的那片巨大空间里,在那惨白水光的映衬下,一个巨大得难以形容的影子,正缓缓地、无声地从我们面前的岩壁上滑过。
它就像是皮影戏里的人偶,被瀑布这块巨大的、流动的惨白幕布给投射了出来。
它没有固定的形状,时而像一条盘踞的巨蟒,时而又伸出无数条长短不一的触手,缓慢地蠕动、舒展,充满了某种不可名状的诡异美感。
最恐怖的是,它太大了。
仅仅是那影子的一部分,就覆盖了我们面前几十米高的整片岩壁。
我们四个人,站在这巨大的、蠕动的影子下面,渺小得就像是四只准备被碾死的蚂蚁。
除了瀑布震耳欲聋的轰鸣,我们谁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那他娘的……”耗子牙齿打着颤,哆哆嗦嗦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是什么玩意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