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程、资本说明、董事股东资料、地址证明,所有文件都复核了三遍以上,下午两点前一定能准时送达公司注册处。
对方经办我已打点好,问题应该不大。”他汇报着进展,语速略微放慢,眉头不自觉地紧紧锁在一起,指节在文件上用力地压了一下,泄露了完美进展之下的暗涌。
“但是……”陈启铭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接下来的字句直接送进祈理士的耳膜深处,声音压得更低了,混合着浓重的无奈和一缕不易察觉的焦虑。
“‘凤凰影视’的牌照申请卡住了,娱乐事务科那位负责审批的张永辉科长,措辞滴水不漏,但字字句句都在磨时间。”
他回忆着清晨那通令人煎熬的电话,“他说材料是‘比较齐全’的。
只是‘需要更谨慎、更全面地审视’,‘尤其涉及影视制作这种特殊行业’,流程上‘可能需要一点额外的文件审核时间’。
语气……模棱两可得像浸了油,滑不留手,偏偏又让你抓不住明面上的把柄。
‘一点时间’?
呵,我看他是等着看我们开价的‘点’在哪里。”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语气里充满了对这种灰色地带的愤懑。
祈理士的目光瞬间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能穿透那些公文和电话线,直抵对方的心底。
他削瘦修长的指尖,开始在光滑冰冷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叩,笃、笃、笃……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紧张的氛围中异常清晰。
每个敲击都像敲在陈启铭紧绷的心弦上。
“‘额外时间’?他要多少?”祈理士的问题如同淬火的钢锥,短促、冰冷、直奔核心。
陈启铭报出了一个远超常规审批周期的数字。
是的,期限以“周”来计算而不是“天”。
祈理士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寒冰裂开的一道缝隙,冷峻得能反射出窗外维多利亚港初升的旭日。
“明白了。”
他声音平静,但眼底深处却像有寒潭在涌动,“你按正规流程操作,每天准时去电催办,邮件抄送他的上级部门备案。态度保持专业,”
他刻意加重了“专业”二字,“但要强硬,不卑不亢,清晰地让他们知道,我们懂得规则,也记录在案。明白吗?我们的要求完全合规合法。”
看到陈启铭用力点头,祈理士才续道:“至于这位张科长提到的‘额外考虑’……
你把他的名字、职务、精确的言论时间,原话记录,发我一份私密邮件。
影视牌照不能耽误一天,但解决这种‘阻滞’的方式,”
他拿起桌上的纯银钢笔,轻轻旋动着,金属笔身在晨光中闪过一道寒芒,“需要更‘高级’一点的力量介入,不必弄脏我们自己的手。”
规则之内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在规则之外找钥匙。
在港岛这片地方,光靠纸面条文和彬彬有礼,是走不通所有的路的。
他拿起沉甸甸的复古式内线电话听筒,几乎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对自己的得力秘书吩咐道:
“替我约贸发局梁鸿燊主席下午三点半,香格里拉的咖啡廊,就说老朋友祈理士有紧急但私密的事务需与他面谈,记得强调‘私密’二字。”
放下电话,祈理士迎上陈启铭带着期盼和担忧的目光,神情缓和了一瞬,清晰而有力地点头给予肯定:
“你做得很好,后续你按计划推进其他几家公司注册,剩下的棘手问题交给我。”
他祁理士的名头和人脉网,是时候该显现它的价值了。
看着陈启铭肩膀一松,如释重负,眼中那点被忧虑压制的斗志重新燃起,转身快步离去的背影,祈理士的眼神却愈加幽深。
他心中那张无形的港岛“权力与关系拓扑图”已然展开——从港府高层到工商巨子,从资深议员到英资财团代理人。
他知道,光靠律师身份敲不开某些大门,但他祁理士的影响力,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商业利益交换筹码。
才是那张真正的、能绕过任何“额外时间”阻挠的金牌通行证。
祈理士起身,推开为郑硕庞大的跨国专利布局计划而专门腾出的作战室门锁。
一股混合着深度烘焙咖啡豆的焦香、速食面调料包气息和浓烈纸张油墨的味道,如同实质般扑面涌来,瞬间将他包裹。
门内的景象是另一种层次上的战争场面。巨型的椭圆形会议桌完全被淹没——
铺满了色彩各异、标注着复杂符号的工程设计蓝图、堆积如山的英文和德文技术说明书、分门别类贴满标签的各国专利法条文汇编。
几台笨重的电传机如同不知疲倦的铁兽,不间断地“咔哒、咔哒”吞卷着纸张,吐出一条条雪白、印满字符、如同瀑布般蜿蜒曲折到地面的长纸带。
高级合伙人李雯正背对着门,身子微微前倾,一手撑着额头,另一手紧抓着听筒。
对着话筒几乎是以一种战斗宣言般的语速,用极其流利、略带金属质感的美式英语快速说着什么:
“约翰,我不在乎他们引用了多少判例!我们的磁力咬合机构的核心新颖性在于其基础方式……
什么?噢,日本那个专利?
田中先生确认了初步的现有技术并不直接重叠,但衍生的权利要求空间已经被塞满了……
我们需要对那些二次应用进行彻底的检索,我的意思是昨天就要!”
她的语速快得如同点射的机枪,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和迫在眉睫的急迫。
她手下带领着几名从律所精挑细选出来的最年轻、头脑最灵活也最能熬的律师和翻译助理。
他们像是扎根在各自座位上的雕塑,只有快速滑动的笔尖、在布满红绿蓝彩笔标记的专利文献上跳跃的手指、以及敲击老式Ibm电动打字机键盘发出的密集而有节奏的“嗒嗒嗒”声,证明着他们是鲜活的生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