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玛泰姬的藏书馆深处,时间仿佛失去了流速。只有尘埃在从巨大圆窗透入的光柱中缓慢浮动,如同杨烈此刻停滞不前的修行。
他盘坐在古朴的木地板上,面前摊开着记载基础能量结构的典籍,指尖一缕先天真气正尝试构筑一个稳定的“维山帝之剑?”基础模型。
真气流转,依循着书中描述的轨迹,分毫不差,一个结构完美、闪烁着微光的能量模型逐渐成型。
然而,就在它即将彻底稳固的瞬间——
“噗。”
一声轻响,模型毫无征兆地溃散,化作点点流光,消弭于空气中。
杨烈眉头微蹙,这已是今日第七次失败。并非力量不足,也非技巧生疏。恰恰相反,正因为他太过追求“完美复刻”,神识过度介入,反而干扰了真气自身那一点灵动的“意”。
他能同时“看”到魔法模型的脆弱节点、道法符箓的另一种可能构建方式、甚至前世编程逻辑中的优化思路……庞杂的知见如同无数个声音在脑中争吵,让他无法纯粹。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拘于形,而失其神。” 一个平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古一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手中并未端着她常喝的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那团纠缠的知识乱麻。
“至尊法师。” 杨烈起身,执礼。他并未惊讶于她的突然出现,在卡玛泰姬,这近乎常态。
古一缓步走近,并未看向那本摊开的典籍,而是目光扫过杨烈刚才模型溃散的那片空气,仿佛还能看到能量残余的轨迹。“你构建的模型很标准,甚至比许多研习数年的法师更标准。但,它没有‘你’的味道。”
她抬起手,并未动用悬戒,只是指尖在空中随意一划。
没有复杂的法印吟唱,一道纯粹由心意牵引维度能量形成的金色丝线浮现,它并非任何已知的魔法结构,蜿蜒流动,时而如道家符箓的笔锋,时而带着一丝野性的不规则跃动,最后首尾相连,形成一个浑然天成、不断微微脉动的长剑。
这长剑结构简单,却给人一种“活着”的感觉,它与古一的气息浑然一体。
“这是‘维山帝之剑?’?” 杨烈凝视着那把剑,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锋锐与神圣之意,但其表现形式,与他所学的任何一种都不同。
“是,也不是。”古一散去,声音依旧平和,“它是我理解的‘’。卡玛泰姬的典籍是路标,是指引,而非枷锁。你学习了它的‘理’,却试图用别人的‘模子’来浇铸你自己的‘气’,岂非缘木求鱼?”
她转向杨烈,眼神锐利了些许:“杨烈,你告诉我,塞拉芬之盾的核心是什么?”
“是能量结构与信念的结合,形成绝对防护。”杨烈依据典籍回答。
“错。”古一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在杨烈识海,“对你而言,它的核心,应该是‘杨烈’需要绝对防护时,力量自然呈现的形态。可能是盾,可能是钟,也可能是一件你记忆中某个无法磨灭的‘器物’的投影。你的混元罡气与之结合,为何一定要是两层?为何不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成一体?”
杨烈怔住。一直以来,他都在试图“学会”魔法,然后用自身力量去“模拟”和“使用”它。却从未想过,魔法,或者说任何力量体系,都应该是工具,是为“我”服务的,其形态应由“我”的心念和本质来决定。
“你知晓万法,博览群书,跨越东西,这是你的优势,却也成了你最大的障碍。”古一的目光仿佛带着重量,压得杨烈不得不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迷茫,“你太执着于‘融汇’,执着于创造出一种能包容一切、完美无瑕的‘道’。你将这些知识、这些力量体系,视作需要被整合、被统一的‘零件’,却忘了,它们本就是你探索世界时收获的‘风景’。”
她抬手,指向藏书馆窗外连绵的雪山:“你看那雪山,它需要去‘融汇’天空、融汇寒风、融汇阳光吗?它只是在那里,天空、寒风、阳光自然环绕它,映照它,成为它的一部分。你的‘道’,你的‘真我’,就是那座山。找到它,确立它,万法自然如云烟过眼,为你所用,而非让你迷失。”
“我……我的真我?”杨烈喃喃自语,百年来的经历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全真道童的隐忍,异界兽性的挣扎,欧洲的博弈,昆仑的点拨……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指向某个核心,却被层层知见包裹,看不真切。
“你体内的力量——先天真气、变种本能、甚至那丝被龙脉滋养过的魂意,它们都在嘶吼,渴望一个真正的‘主宰’。这个主宰,不是冷酷的统治者,而是明晰的‘自知者’。”古一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却又字字诛心,“你缺的,不是更多的知识,不是更强的力量,而是‘看见’自己。看见你的本来面目,看见你真正想要守护、想要抵达的彼岸。”
“卡玛泰姬能教你的,你已经学到了精髓——规则可以借用,但道路必须自己走通。这里的宁静,能助你学习,却无法助你‘悟道’。”古一最后说道,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要融入这片空间,“回去吧,杨烈。
回到那片生你、养你,也让你痛过、迷茫过的红尘中去。
真正的答案,不在卡玛泰姬的典籍里,不在昆仑的云雾中,而在你脚下的路上,在你将要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里。”
“道在脚下,不在天外。”
话音袅袅散去,古一已然离开。
藏书馆内重归寂静,只有杨烈独立原地,耳畔回响着古一最后的话语。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奔腾却似乎总隔着一层纱的力量。
一直以来,他都在向外求索,求力量,求知识,求突破。却忘了最根本的一点——我,是谁?我之道,为何?
古一的话,像一把钥匙,插入了那厚重“知见障”锁孔的最深处。虽然还未转动,但锁芯已然松动。
他不再试图去构筑任何模型,也不再翻阅典籍。
只是静静地站着,闭上眼睛,开始第一次,真正地、毫无保留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审视那被无数外来知识和经历覆盖下的——真我。
这一步,他必须自己踏出。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