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烈立于一株焦黑的枯树梢头,俯瞰着下方那片人间炼狱。
浓稠的血腥气混杂着硝烟,沉甸甸地压在湖广交界处的上空,连风都吹不散。
目光所及,残肢断臂铺满了泥泞的土地,破损的旗帜在远处火光中无力卷动。
这里是他主动踏入的漩涡,太平军与清军绞杀最烈的战场之一。
他离开徐文武已有月余。那位拥有千年阅历的伙伴超然物外的态度言犹在耳,但眼前这活生生的惨象,让他无法安然置身事外。理念之争无分对错,但他杨烈的“道”,若连眼前生灵涂炭都不能触动,还修什么心,问什么道?
身形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入混乱的战场中心。
起初,他仍试图施展精妙的“沧海流云手”或是变幻莫测的“百兵气形”。
然而,在四面八方捅来的长矛、劈来的砍刀、以及不时轰鸣的土制火炮面前,那些需要空间与节奏的精妙招式,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一道冷箭从视觉死角袭来,他虽凭借超凡感知拧身避开,劲风却擦着脸颊而过,带走一丝冰寒。
不能这样下去。
一股源自基因深处的躁动,混合着沙场上冲天而起的戾气,开始冲击他的理智。
那不是徐文武所言的“野性”,而是在尸山血海中为了活下去、为了杀戮而诞生的最原始本能。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与硝烟的污浊空气涌入肺腑,非但没有带来不适,反而像是一剂猛药,刺激着他体内沉寂的某种东西。
“吼——”
一声不似人言的压抑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不再追求招式,不再讲究形态。身体本能地动了。
侧身,让过一柄捅来的长枪,左手如电探出,并非擒拿,而是并指如凿,先天真气高度凝于指尖,“噗”地一声,精准无比地刺入那清兵咽喉的软骨连接处。动作狠辣,直接,一击毙命。
身后恶风袭来,他看也不看,右臂诡异地向后一折,手肘如同重锤,裹挟着寸许厚的无形气罡,狠狠撞在一名试图偷袭的太平军士兵胸口。“咔嚓”一声脆响,胸骨凹陷,那人眼珠暴突,软软倒下。
劈空掌?不,太浪费真气。百兵气形?不,太慢。沧海流云?这里没有流云,只有血雨。
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简单,也越来越高效。
每一个移动都是为了避开最多的攻击,每一次出手都直指要害——眼睛、咽喉、太阳穴、心窝、关节……没有多余的花哨,只有最纯粹的杀戮效率。
他完全沉浸在这种由生死危机逼出的节奏中,融合了军中搏杀术的狠辣、江湖短打的刁钻以及自身先天真气的瞬间爆发。
“娘——!”
一声稚嫩的哭喊穿透震耳的喊杀声,刺入杨烈耳中。
他猛地转头,只见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约莫五六岁的孩子,蜷缩在一辆倾覆的粮车后,而几名杀红了眼的兵卒正狞笑着朝她们逼近,刀锋上滴着血。
杨烈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切入。
“嗤!”
指风掠过,一名兵卒持刀的手腕齐根而断,惨叫刚起,又是一记手刀砍在他的颈侧,声音戛然而止。
另一名兵卒怒吼着挥刀劈来,杨烈不闪不避,进步欺身,肩头微沉,蕴含真气猛地撞入其怀中。“嘭”的一声闷响,那兵卒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上,口中喷着血沫倒飞出去。
第三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欲逃。杨烈脚尖挑起地上一柄断矛,看也不看,反手掷出。断矛化作一道乌光,精准地穿透那逃兵的后心,将其钉死在地上。
电光火石间,三名兵卒已然毙命。
那妇人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抱着孩子,连哭都不敢出声。
孩子从母亲臂弯的缝隙里,偷偷看着这个突然出现、手段狠辣如魔神,却又救了她们的人。
杨烈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弯腰,从尸体上扯下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擦拭着手上温热的血液。
触目惊心的红,与他此刻冰冷的心境形成鲜明对比。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是些应急的干粮和碎银子,看准方向,轻轻抛到那妇人脚边。
妇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抓起布袋,抱起孩子,朝着杨烈示意的、相对安全的缺口方向,连滚带爬地逃去。
直到此刻,站在短暂的寂静和满地尸骸中间,杨烈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看着自己这双刚刚以最简洁、最致命的方式夺走数条性命的手,一个名号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战场散手。
不为比武论道,不为招式花哨,只为在这修罗场中,更快地杀死敌人,守护那微末如尘埃的生机与希望。
这套在生死边缘逼出来的技艺,终于有了它的名字。
他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混乱的战场核心。
他不再区分太平军还是清军,凡有屠戮平民、虐杀俘虏者,皆成为他“战场散手”下的亡魂。
他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闪烁,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精准而高效的死亡。
有时如猛虎入羊群,徒手撕裂小股乱兵;有时又如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抹掉正在行恶的哨兵。
渐渐地,在这片被血色和疯狂主宰的战场上,一个关于“鬼魅侠士”的传说,开始在那些濒死的士兵和侥幸存活的平民口中悄然流传。
有人说他身着布衣,形如鬼魅;有人说他力大无穷,能手撕鞑子;有人说他心存慈悲,只救苦命人……
杨烈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只是在杀戮与拯救之间,践行着自己此刻的“道”。每一次出手,体内那沉寂的先天真气,似乎都活跃了一丝;
脑海中那庞杂纷乱的武学知识,在这最极致的生死压力下,仿佛被无形地淬炼、提纯。
他站在一堆尸体中间,微微喘息着,看着暂时平息下来的小片区域,以及那些因为他而得以喘息、向外逃窜的零星平民。
“徐兄,你说追求永恒的力量……可若连眼前这片土地上的哭声都听不见,永恒,又有何意义?”
他低声自语,随即目光再次锐利起来,投向远处再次响起的喊杀声。
他的试炼,还在继续。这战场,既是炼狱,也是他打破自身桎梏,寻求武道与心境真正融合的试剑石。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