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黄昏。
方婷宜房间厚重的窗帘依旧紧闭，将夕阳最后的光线隔绝在外，室内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寂静。
陆祁正弯着腰，小心地将打翻在地毯上的汤羹残渍一点点擦拭干净，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靠在床头、面无表情望着天花板的方婷宜。
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刺穿了陆祁的胸口，像冰冷的锥子狠狠凿了一下。
她呼吸猛地一窒，眼前瞬间金星乱冒，强烈的眩晕感让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撑住旁边的矮柜，指尖却因为脱力而滑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一步，膝盖重重磕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唔……” 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床上的方婷宜，她猛地转过头，目光落在陆祁身上，当看清陆祁此刻的模样时，方婷宜的瞳孔骤然一缩。
陆祁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地按着胸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陆祁低着头，银色的长发滑落，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方婷宜能看到她剧烈起伏的瘦削肩膀，还有那几乎失去血色的、紧抿的唇瓣。
她的呼吸急促而浅短，整个人透出一种摇摇欲坠的脆弱感，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担忧、自责和恐慌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方婷宜。
这些天来，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愤怒里，像只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尖刺，将所有人的关心都拒之门外，包括陆祁。
她理所当然地接受着陆祁无微不至的照顾，却从未真正去注意过陆祁的状态。
此刻，看着陆祁痛苦的模样，这才回过神来，她这混蛋忘了陆祁身体一直不太好。
“陆祁！” 方婷宜几乎是弹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跳下床，几步冲到陆祁身边蹲下。
她伸出手，想碰触陆祁，却又有些无措地停在半空，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心脏又……” 她不敢说出那个字。
陆祁强忍着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绞痛和窒息感，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声音平稳一些：“没…没事……只是有点头晕，没站稳……”
她试图抬起头，给方婷宜一个安抚的微笑，但那笑容虚弱得如同水中的倒影，一碰即碎。
“没事？” 方婷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点燃的怒火，这怒火下包裹的却是深深的恐惧和心疼，“你看看你的脸！白得像纸一样！你当我是瞎子吗？陆祁！”
方婷宜猛地抓住陆祁冰凉的手腕，触手的温度让她心头又是一紧，“你这些天是不是根本没好好休息？是不是一直在硬撑？！”
陆祁被她抓得手腕生疼，却无力挣脱，只能虚弱地辩解：“我…我真的还好…婷宜，你别担心…”
“闭嘴！” 方婷宜厉声打断她，眼圈却不受控制地红了，“谁担心你了！我…我只是烦你在这里病恹恹的样子，看着碍眼！”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强硬，更像那个骄傲的方家大小姐，“哼！喻初原那个没眼光的家伙，他取消婚约是他的损失！本大小姐才不在乎！我好的很！不用你像个老妈子一样天天守着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想把陆祁从地上拉起来：“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休息！听到没有！”
陆祁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和话语里的内容弄得有些懵，身体又虚弱，几乎是被方婷宜半拖半拽地拉了起来。
她看着方婷宜泛红的眼眶和强装凶狠的表情，心中那片苦涩的荒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带着暖意的种子。
“我…我回家休息就好…” 陆祁低声道，不想再给方家添麻烦。
“回家？” 方婷宜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眉头紧锁，“就你现在这样，走几步路都喘，怎么回去？万一路上又晕倒怎么办？” 她不由分说，拽着陆祁就往自己那张宽敞的大床走去，力道大得不容拒绝。
“就在这儿休息！” 方婷宜把陆祁按坐在床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躺下！”
陆祁看着方婷宜紧绷的小脸，那双曾经盛满骄傲和阳光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不容错辨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陆祁所有的坚持和伪装，在这一刻轰然倒塌，身体积累的疲惫和痛楚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她顺从地，几乎是脱力地躺了下去，柔软的床垫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带来一阵眩晕般的舒适感。
方婷宜看着陆祁终于躺下，紧蹙的眉头才稍稍松开一点。
她自己也爬上床，在陆祁身边躺下，动作有些僵硬，刻意和陆祁保持着一拳的距离。
方婷宜拉过薄被，动作有些粗鲁地盖在两人身上，然后迅速别过脸去，只留给陆祁一个后脑勺和微微发红的耳尖。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陆祁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就在这份安静中，方婷宜带着点别扭、又强装镇定的声音闷闷地响起：“…喂，陆祁。”
“嗯？” 陆祁闭着眼，轻声应道。
“…本大小姐可还没跟别人一起睡过呢，荣幸吧…” 方婷宜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赧，“还有…这几天谢谢你…”
陆祁闭着眼睛，苍白的唇角却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淡、极柔和的弧度，心口残留的闷痛似乎都被这句傲娇的话奇异地抚平了一些。
陆祁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带着全然的信任和放松。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骤然松懈如同沉重的潮水，迅速将陆祁淹没，意识就沉沉地坠入了黑暗。
呼吸变得清浅而均匀，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方婷宜听着身边人逐渐平稳的呼吸，这才小心翼翼地转回头。
昏暗的光线下，陆祁安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
方婷宜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唇上，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涩和愧疚。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方母探进头来，压低声音：“婷宜，小祁，晚饭……”
“嘘——！” 方婷宜猛地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紧张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陆祁，确认她没有被惊动，依旧睡得安稳，这才松了口气。
她对着母亲的方向，用口型无声而急切地说：“她睡着了！”
方母的目光落在床上依偎着的两个女孩身上，尤其是看到陆祁沉睡中那异常苍白的脸色，眼中满是心疼。
她又看向女儿，方婷宜此刻正小心翼翼地侧着身，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挡在陆祁朝向门口光线的方向，仿佛在为她遮挡任何可能打扰睡眠的光源。
方婷宜的眼神里，不再是连日来的阴郁和暴躁，而是充满了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紧张和温柔守护。
方母心下了然，眼底闪过一丝欣慰和复杂，她轻轻点了点头，无声地做了个“等会再下来”的口型，然后极其小心地、慢慢地合上了房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房门合拢，房间重新陷入温暖的昏暗，方婷宜保持着那个为陆祁遮光的姿势，指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清浅呼吸的微温。
窗外的暮色彻底沉没，房间里只剩下两道清浅交织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