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之行已定，机票就放在陆祁卧室的床头柜上，冰冷地昭示着不可逆转的离别。
出发前夜，城市华灯初上，喧嚣依旧。
陆祁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却已许久没有活跃对话的头像。
她斟酌着，删删改改，最终只发送了一句极其简单的话：
「婷宜，在忙吗？明天…我就要走了。临走前，能一起吃顿饭吗？」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陆祁握着手机，指尖冰凉，紫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仿佛在等待一场最终的审判。
胸腔里那颗疲惫的心脏，在药物作用下勉强维持着平稳的节律，却在等待的每一秒里，都拉扯着沉重的钝痛。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手机屏幕终于亮起，方婷宜的回复简短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好，地点时间你定。」
陆祁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那冰冷的屏幕上简单的几个字，竟让她有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虚脱感。
餐厅选在一家环境清雅、菜品精致的私房菜馆，陆祁提前到了，安静地坐在预定的靠窗位置。
窗外是流淌的车河和璀璨的灯火，映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更添几分易碎的透明感。
她细心地按照记忆，点了几道方婷宜平时最爱吃的菜，嘱咐服务员少油少辣。
方婷宜到的时候，脚步带着一丝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的犹豫，看到陆祁，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先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
陆祁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差了，即使在餐厅暖色调的灯光下，也透着一股病态的灰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眼下是浓重得无法掩饰的青影。
方婷宜心头莫名地一揪，那刻意筑起的疏离感在无声的担忧下微微松动。
“来了。” 陆祁抬起头，对着她露出一个极淡、却努力显得自然的微笑，声音很轻，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虚弱。
“嗯。” 方婷宜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桌上已经摆好的菜肴上，都是她喜欢的口味。她拿起筷子，刚想去夹那道香辣蟹，陆祁却轻轻抬手，将服务员刚送上来的、冒着冷气的冰可乐移开，换上了一杯温度刚好的鲜榨玉米汁。
“快到你……那个日子了，” 陆祁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玉米汁上，没有看方婷宜的眼睛，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冰的少喝点，这个暖胃。”
方婷宜夹菜的动作猛地顿住，她看着那杯金黄色的玉米汁，又抬眼看向陆祁。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是惊讶于对方对自己身体细微变化的记忆如此清晰？是愧疚于自己这段时间刻意的疏远？还是……被这份即使在被拒绝后、依旧细致入微的关怀所触动？
方婷宜自己也不明白，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句低低的：“……谢谢。”
整顿饭的气氛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微妙的沉默里，方婷宜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陆祁。
她注意到陆祁几乎没怎么动筷，面前精致的菜肴如同摆设。她只是小口地喝着温水，更多的时候，是静静地、近乎贪婪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不再是七夕那晚孤注一掷的灼热，也不是疏离期刻意维持的平静。
它很沉，很深，带着一种方婷宜无法理解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眷恋，像要将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进灵魂深处。
陆祁看得那么专注，那么直白，以至于方婷宜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热，只能低下头，假装专注于碗里的食物，不敢再与她对视。
这顿饭，吃得方婷宜如坐针毡。
当最后一道甜点被撤下，她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抬起头看向陆祁，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你……你刚才消息里说，明天要走？去哪里？去多久？为什么…这么突然？”
陆祁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关节微微泛白，她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温水，动作缓慢得像是在掩饰什么，她的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霓虹灯光在她紫眸中投下破碎的光影。
“嗯，明天走。” 她的声音很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去瑞士。”
她没有回答“去多久”，也没有解释“为什么”。
“瑞士？” 方婷宜更加困惑，心头莫名地升起一丝慌乱，“去那么远？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陆祁依旧看着窗外，侧脸在灯光下勾勒出清冷脆弱的线条，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就是…想去看看不同的风景。”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合适的措辞，最终只是重复道，“看看…异国风情。”
这个回答太过模糊，太过敷衍。
方婷宜的心猛地一沉，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尖锐的刺痛。
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探地问：“…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那晚的拒绝，让你难堪到要远走他乡吗？
陆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终于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方婷宜脸上。
那双紫眸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楚，有不舍，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为一片深沉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温柔。
她轻轻摇了摇头，苍白的唇角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像是在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不是的，婷宜。别瞎想。” 她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哄劝的意味，“真的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别担心，嗯？”
方婷宜看着陆祁强装轻松的笑容，看着她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悲伤，那句“别担心”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落下，却在她心上砸出沉重的闷响。
她知道陆祁没有说实话，或者，只说了很小一部分实话，但对方那近乎恳求的温柔眼神，让她无法再追问下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无言的沉重。
走出餐厅，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站在霓虹闪烁的街头，方婷宜看着陆祁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看着她被夜风吹拂起的银发，一种强烈的不安和莫名的心疼攫住了她。
在陆祁开口说“再见”之前，方婷宜几乎是冲动地脱口而出：
“明天…几点的飞机？”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意外的坚持，“我…我送你去机场。”
陆祁猛地抬头看向她，紫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如同死水微澜。
拒绝的话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她害怕方婷宜看到自己最终可能狼狈倒下的样子，害怕离别场景的脆弱会泄露更多秘密。
然而，当她对上方婷宜那双带着坚持、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挽留意味的眼睛时，所有的拒绝都化为了泡影。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看着她、靠近她的机会了，一个明知是饮鸩止渴、却让她无法抗拒的诱惑。
陆祁喉咙滚动了一下，压下翻涌的酸涩和眼眶的灼热。
她微微垂下眼帘，再抬起时，眼中满是破碎的温柔，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传入方婷宜耳中：
“好。”
她看着方婷宜，月光和霓虹在她苍白的脸上交织，映照出一个极其脆弱却又带着一丝虚幻满足的微笑。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