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营的油灯忽明忽暗,将李砚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堆叠的麻袋上,像个被捆住手脚的囚徒。他数着帐外巡逻兵换岗的次数,亥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三次换岗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比前两次更轻,带着刻意的蹑手蹑脚——张诚派来的人,果然在暗中盯着。
李砚摸了摸袖中藏着的竹管,里面是老军医刚送来的消息:最后一批流民中有三十多个重症病人,需要特制的解毒汤药,若今夜不能送到黑风岭,怕是撑不过明天。他指尖在竹管上敲着,节奏与帐外的脚步声重合,心里盘算着如何把消息递出去。
帐帘突然被一根细竹枝轻轻挑开,一道瘦小的黑影像狸猫似的钻了进来,带起的风卷着几片枯叶,落在李砚脚边。是赵瑾,少年脸上沾着泥,鬓角还挂着草籽,显然是从后山的密道绕过来的。
“先生!”赵瑾压低声音,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塞到李砚手上,“这是我从张诚书房偷的册子,您快看!”
油布包解开的瞬间,李砚的呼吸猛地一滞——册子是张诚的亲笔记录,上面用朱砂笔圈着他每次“失误”的时间:三营追击“遇伏”那天,正好是五百流民转移的日子;记错进攻时间的时辰,与老弱病残撤离的时刻分毫不差。最刺眼的是最后一页,张诚用红笔写着“李砚动向与流民迁徙高度重合,疑通敌”,下面还画了个问号,旁边批注“需查其与黑风岭的联系”。
“这老狐狸。”李砚咬牙低声骂了句,指尖捏得册子边缘发皱。他一直以为张诚只是靖安王的传声筒,没想到竟把账算得这么细,连黑风岭都盯上了——那是流民最后的藏身地,若是被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赵瑾的手在发抖,声音带着哭腔:“我偷册子时,听见张诚跟我爹说,要在明天午时‘请’您去中军帐,其实是想把您关进水牢……”
“水牢”两个字像块冰,砸得李砚心口发沉。他抬头看向赵瑾,少年的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掉泪,手里还攥着个小小的布偶——那是下游一个失明的小姑娘送他的,用晒干的芦苇编的,说是能“驱邪”。
“哭什么?”李砚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触到少年甲胄下硌人的肋骨,才想起这几天赵瑾为了传递消息,几乎没正经吃过饭,“你能把册子偷出来,就是大功一件。”
他快速翻着册子,突然停在某一页——上面记着张诚派去监视黑风岭的人名单,共六个,领头的是个叫“麻脸”的老兵,曾在雁门关打过仗,对地形极熟。李砚的手指在“麻脸”两个字上敲了敲,心里有了主意。
“赵瑾,”李砚把册子塞进怀里,从竹管里倒出信纸,用炭笔飞快地写着,“你现在就去医帐,告诉老军医,让他把重症病人的汤药装进酒坛,伪装成伤兵的烈酒,由三营的伤兵‘押送’去黑风岭——就说王爷有令,给前线送补给。”
赵瑾点头如捣蒜,刚要走又被拉住。“还有,”李砚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如刀,“你去找三营那个断了小指的副统领,告诉他麻脸那伙人会在鹰嘴崖设卡,让他带三十个伤兵‘假装’被识破,往反方向跑,引开监视的人。真正的汤药,让两个药童从崖底的暗河走。”
这是《孙子兵法》里“声东击西”的变招,用假象迷惑敌人,掩护真实意图。李砚一边说,一边在地上画着鹰嘴崖的地形,标出暗河的入口——那是他之前勘察地形时发现的,连张诚的册子上都没记。
赵瑾把地形刻在心里,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还热乎的麦饼:“先生,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李砚接过麦饼,咬了一口,粗粮的温热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了发紧的胃。他看着赵瑾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把这个带上。”他解下腰间的玉佩,那是穿越时带过来的唯一“地球物件”,塑料做的,在这个世界却被当成了宝玉,“要是被盘查,就说这是我让你交给黑风岭流民的‘信物’,让他们放松警惕。”
赵瑾攥紧玉佩,转身钻进夜色,帐帘落下的瞬间,李砚听见他低声说:“先生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伤害您的。”
帐外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格外近,似乎就停在帐门口。李砚赶紧吹灭油灯,摸出册子藏进麻袋堆的夹层里,指尖还残留着麦饼的温度。他靠在麻袋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与巡逻兵的脚步声交织,突然觉得这少年比自己想象的更可靠——就像地球时带的实习生,平时看着毛躁,关键时候却能顶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几声隐约的马蹄声,李砚知道,赵瑾已经出发了。他望着帐顶的破洞,月光正好从那里漏下来,落在手背上,像块冰凉的玉。
“这徒弟没白教。”李砚在心里默默念叨,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