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在磕磕绊绊中稳步推进。林知意逐渐习惯了陆辰屿的沟通方式——直接、高效、不带冗余情感。她也学会了在提出艺术构想时,下意识地思考其技术实现的可能路径,虽然依旧稚嫩,但至少能让讨论在同一个频道上进行。
这天傍晚,林知意按照约定时间来到科技社活动室,准备进行新一轮的界面交互测试。活动室里很安静,只有角落的3d打印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周屿和其他几个社员似乎都去吃饭了,只有陆辰屿一个人坐在他的“专属区域”,背对着门口。
她走近了些,轻声打招呼:“陆学长,我来了。”
没有回应。
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身体如同被定格般僵在椅子上,只有显示器上不断跳动的光标,证明着系统仍在运行。他的脊背绷得很直,肩膀微微前倾,那是一种极度专注,甚至是……焦灼的姿态。
林知意绕到他侧前方,这才看清他的脸。他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镜片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瞳孔深处映照着密密麻麻的、令人眩晕的代码。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久久没有落下,仿佛面对着一个无法逾越的天堑。
林知意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之前的他,无论是调试无人机、解决渲染问题,还是面对论坛风波,总是冷静的、游刃有余的,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但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挫败感,像一头被困在无形牢笼里的兽。
她不敢贸然打扰,目光也投向那块让他如此困扰的屏幕。那是一个底层通信模块的日志界面,红色的错误信息像失控的瀑布一样疯狂刷屏,夹杂着一些她完全看不懂的异常堆栈信息。即使是个外行,她也能感受到情况的棘手。
她悄悄将带来的资料放在旁边空桌上,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默默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活动室里只剩下3d打印机的嗡鸣和陆辰屿偶尔因烦躁而变换坐姿时,椅子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他曾几次尝试性地敲入几行命令,但屏幕上的红色瀑布依旧没有丝毫减缓的迹象。他猛地向后一靠,抬手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叹息。那声音里透出的无力感,让林知意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周屿说过的话:“他这人就这样,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能不吃不喝跟它死磕到底。”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明亮的橘红转为深沉的靛蓝,活动室没有开主灯,只有陆辰屿的屏幕和他桌上一盏小台灯散发着光源,将他笼罩在一片孤寂的光晕里。林知意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心疼。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活动室角落那个小小的茶水间。那里有周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一个简易咖啡机和一些速溶咖啡包。她不太会操作这些,凭着感觉接水,放入咖啡粉,按下开关。机器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
她紧张地看了一眼陆辰屿,他似乎被这声音惊扰,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几分钟后,咖啡煮好了,散发出苦涩的香气。她用一个干净的马克杯接了大半杯,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奶,因为她记得他上次喝奶茶只选了三分糖,想来是不喜欢太甜腻的味道。
她端着那杯滚烫的、黑褐色的液体,一步步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键盘旁边的空位上。
“陆学长,”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喝点东西吧。”
陆辰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有些空洞地先落在那个冒着热气的杯子上,然后才迟缓地向上移动,落在林知意带着担忧的脸上。
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清明冷静,而是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仿佛刚从一场激烈而绝望的精神鏖战中暂时脱身。那眼神陌生得让林知意心里一颤。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看了好几秒,像是在辨认她是谁,又像是在理解眼前的情况。然后,他的视线重新回到那杯咖啡上,沉默了更久。
就在林知意以为他不会理会,准备尴尬地退回座位时,他伸出了手。他的动作有些迟缓,指尖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握住了那个温热的杯壁。
他没有立刻喝,只是那么握着,仿佛在汲取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热量。蒸腾的水汽模糊了他镜片的一角,也柔和了他过于凌厉紧绷的下颌线条。
他依旧没有看林知意,目光重新投向了那片令人绝望的红色瀑布,但握着杯子的手,指节不再因为用力而泛白。
林知意没有再说话,悄悄退回了自己的座位。她重新拿起资料,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角的余光始终关注着那个沉默的背影。
他最终也没有喝那杯咖啡,只是一直握着,直到它慢慢变凉。但在他重新将双手放回键盘上,开始以一种比之前更沉静、更有条理的节奏敲击代码时,林知意知道,那场无声的风暴,似乎暂时过去了。
深夜十一点,当陆辰屿终于找到那个深藏不露的指针越界错误,屏幕上恼人的红色瀑布戛然而止,程序恢复正常运行的绿色提示符稳稳出现时,他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他的目光扫过旁边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停顿了片刻,然后转向旁边趴在桌子上,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的林知意。
她的侧脸在台灯的光晕下显得格外柔和安静,呼吸清浅,手边还摊开着画满了标注的界面草图。
陆辰屿静静地看着她,许久没有动。活动室里只剩下3d打印机完成工作后的待机声响,以及她均匀的呼吸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疲惫不堪的心底,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