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还沉浸在刚才那场“神仙打架”的震撼中,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压低声音议论着。
“你们瞅见没?那个省里来的大官,脸都绿了,走的时候腿肚子直哆嗦!
“还有那个陈科长,给咱厂长敬礼那一下,‘啪’一声,乖乖,我心都跟着一颤!”
“这秦同志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姜晓荷听着这些议论声,心里五味杂陈。
骄傲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
陆铮正在和陈力低声交谈什么,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像是天生就该站在这个位置上。
阳光洒在他身上,军装虽然洗得发白,却掩不住他身上那股子天然的威严。
“晓荷。”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刘副主任走了过来,脸色比刚才凝重了许多。
他先是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说:
“你们两个,跟我来一下。”
姜晓荷和陆铮对视一眼,跟着刘副主任走到了院子角落里。
“你刚才说……”刘副主任盯着陆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姓陆?”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陆铮没有丝毫慌乱,点了点头:“是。”
“陆铮?”刘副主任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
刘副主任倒吸一口凉气,他看怪物似的看着陆铮,又猛地转向姜晓荷,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一丝绝望。
他一把抓住陆铮的胳膊,压低声音,近乎是在嘶吼:
“你知不知道陆家在京城倒了!赵家一手遮天!你暴露身份,是疯了吗?你这是把晓荷往火坑里推!”
这番话,比任何安慰都让姜晓荷感到真实。
她心里那点不切实际的飘忽感,瞬间被拉回了地面。
是的,这才是现实。
一个谨小慎微的县城干部,在滔天权势面前的正常反应。
这时,刘美珍和林远山也找了过来。
刘美珍见姜晓荷眼圈泛红,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晓荷?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她。”刘副主任颓然松开手,摆了摆,“这丫头,是吓着了。”
刘美珍松了口气,随即从布包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红包,硬塞进姜晓荷手里。
“晓荷,这是给厂子的贺礼。办厂不容易,你先拿着周转。”
姜晓荷捏着那厚厚的一沓钱,沉默了。
她想到了嗷嗷待哺的生产线,想到了几十号工人的工资。
她没有推辞,而是抬头,认真地看着刘美珍:“这笔钱,我算借的。厂子盈利后,我会连本带利还清。”
刘美珍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傻孩子,跟家里人算什么账……”
“亲兄弟,明算账。”姜晓荷打断了她,语气强硬。
“哎呀!晓荷!”
林静姝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兴奋:
“你猜我刚才遇到谁了?”
不等姜晓荷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省城来的记者!他说对咱们的辣酱很感兴趣,还采访了我呢!”
林静姝说着,做了个采访的手势:
“他问我觉得这个辣酱怎么样,我就说特别好吃,我们全家都爱吃。然后他还问了好多关于你们厂子的事情。”
她越说越兴奋:“他说明天可能会上报纸呢!到时候全省的人都知道咱们的辣酱了!”
姜晓荷听了,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能上报纸,那就是最好的免费广告啊。
“那太好了。”她笑着说,“我的福星果然名不虚传。”
林静姝被夸得脸都红了:“什么福星啊,我就是实话实说嘛。”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色渐晚,客人们陆续离开了。
姜晓荷和陆铮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回到院子里时,已经是满天星斗了。
“累了吧?”陆铮看着她略显疲惫的样子,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还好。”姜晓荷摇摇头,“就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她看着他:“你刚才的样子,好陌生。”
陆铮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神暗了暗:“怕了?”
“没有。”姜晓荷摇头,“就是觉得……你好像本来就应该站在那个位置上。”
陆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傻丫头。”
这次,他没有犹豫,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管我是谁,我都是你的丈夫。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院门被轻轻叩响。
“头儿,是我。”
小五闪身进来,神色前所未有的严峻。“头儿,省城的赵科长一回去,立刻就给京城打了电话。赵家那边……暂时没动静,应该是在核实。”
陆铮点头:“意料之中。”
“但有个坏消息。”小五看了眼姜晓荷,“周县长在省城上蹿下跳,他通过省商业厅的关系,卡住了咱们辣酱厂所有原材料的供应批条。”
姜晓荷的心直往下沉。没有辣椒,厂子就得停工。
她正要开口,却被陆铮一个手势止住。
“他蹦跶不了多久了。”陆铮从怀里掏出一卷黑色的磁带,在指尖把玩。
“这些东西,够他下半辈子在牢里反思了。”
姜晓荷一怔:“这是?”
“周县长父子的一些心里话。”陆铮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
一阵电流的杂音后,周明轩的声音传了出来:“爸,那个姓秦的瘸子有点邪门,要不……”
紧接着是周县长阴沉的声音:“……找几个外地的生面孔,手脚干净点,就说他晚上失足掉进了河里。一个残废,没人会怀疑……”
后面的话姜晓荷已经听不清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冰冷。
她以为自己嫁的是一个落难英雄,却忘了英雄的敌人,从不是光明正大的骑士。
他们是会用尽一切卑劣手段的豺狼。
陆铮关掉录音,将磁带递给小五:“明天一早,让它出现在地区纪委书记的办公桌上。”
“是!”
小五转身离去,院子里恢复了死寂。
姜晓荷看着陆铮,这个男人,在听到别人策划如何杀死自己时,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她忽然意识到,得罪他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但作为他的妻子,这种被拉入深渊,与他一同面对黑暗的感觉……
真是该死的,让人心安。
她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原材料的事,我有个想法。”
陆铮看向她。
“国营渠道走不通,我们就走群众路线!”姜晓荷的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我们直接下乡,挨家挨户去收!价格就比供销社高一分钱!我不信,周县长能管得了全县老百姓的菜篮子!”
陆铮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斗志,许久,低低地笑了。